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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婚,以莫须有的罪名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

        葛屦五两,冠緌双止。鲁道有荡,齐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从止?

        蓺麻如之何?衡从其亩。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鞫止?

        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极止?

        ——《齐风·南山》

        有时候,一句话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宣姜的一生丧于卫亲使的谗言,而文姜的一生却是毁在一句“齐大非偶”上。当初文姜到了适婚的年龄,齐僖公为美貌的女儿广招天下诸侯为婿,情窦初开的文姜看上了郑庄公的英雄儿子姬忽,认为他高大威猛,风度翩翩。齐、郑两国便为儿女缔结了婚姻。两人本该结为佳偶。关键时刻姬忽先生不知听信了哪个八卦男递过来的“齐大非偶”的传言,说齐国的民风开放,女子一旦大了,作风开放,暗指文姜虽然美貌惊人,却不宜室宜家,不适合做老婆。姬忽听过,就取消了与齐姜的婚约。这一闷棍把文姜彻底敲懵了!无论在什么时候。退婚对一个女孩来说都是大事,等同说人家发现你有缺陷,看不上你了!或者说,你完美无缺,我偏偏就是看不上,你奈我何?

        隔了千年,我们来看时仍不得不同情文姜莫名其妙被人摆了一道的遭遇:第一个真心喜欢的男孩不喜欢自己,不但不喜欢自己,还以“齐大非偶”这样莫须有的理由拒绝自己。这实在是窝囊透顶。换了任何一个女孩都受不了,何况自幼受人爱宠,如同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文姜呢。文姜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一气之下,恹恹成病。

        姐姐宣姜的婚姻不顺,时乖命蹇,总有些不由自主的的意思。比起宣姜,妹妹文姜却没有那么乖顺。晴雯临死对宝玉哭叹:“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 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 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恐怕文姜遭到拒婚的重大刺激,也有晴雯这种不忿之心。MD,既然担了“齐大非偶”的虚名,我就做给你看,免得死了都是冤死鬼。

        恰好此时与她兄妹情深的姜诸儿来探病(不能瞎说,开始他们真的是兄妹情深,后来不知道怎么感情迸发),文姜居然一不做二不休,竟和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姜诸儿之间,发生了男女私情。

        齐僖公知道以后,吓得半死,赶紧把女儿嫁给刚好赶过来求婚的鲁桓公。为了防闲,齐僖公还一反兄弟送亲的惯例,亲自将女儿送往鲁国成亲。姜诸儿心中怏怏不乐,但又不能形诸颜色,本拟自告奋勇地担任送亲赴鲁的任务,以便在路途中再图良会,不料却被父亲一口回绝。就在文姜出嫁的前一夜,姜诸儿难抑思念之情,在竹简上刻了一首情诗,辗转递到妹妹手中。诗曰:

        桃树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直,吁嗟复吁嗟!

        姜诸儿的情诗,既赞美文姜美艳如桃花,更感慨其花落鲁地,字里行间,尽是无可奈何的叹息。然而文姜回答的一首情诗,却非常大胆而现实,诗曰:

        桃树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证无来者?叮咛兮复叮咛!

        意思是说:时不我与,为欢趁早,来日之事难以预料,何不把握眼前?这是一种强烈的暗示,更是一种激情的鼓励,正是文姜泼辣大胆的性格体现。于是就在文姜出嫁的前一夜,这一对迹近疯狂的兄妹,又在一起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地抵死缠绵,几乎误了第二天的行程。

        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两位行事这么大胆乎?兄妹两人乱伦的事到底还是传了出去。《南山》所讽刺的就是文姜出嫁后,齐襄公于心不甘恋恋不舍的样子。

        由于是讽诗,而且讽刺的人位高权重,诗人不便以直笔去写,遂以南山雄狐起兴,狐为性淫之物,用雄狐求偶四处观望的样子隐喻襄公好淫之态。齐襄公身居高位,却无长者之德,做出淫妹的事,确属禽兽之行。当初文姜患病时,作为哥哥的姜诸儿常来探望。两人兄妹情深本是好事,可是诸儿浪荡文姜放荡,一来二去两人竟然发生了人伦不齿的苟且之情。春秋时代男女之间相当开放,只要两人情愿就能相恋,并自然发生男女关系。但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发生儿女私情,还是为礼法和世情所不允。

        “葛屦五两,冠緌双止。”诗人用冠和屦起兴,指责襄公和文姜行为放荡,有悖伦常。五两:五,作“X”,同“午”,交叉缠结之状;两,古字“緉”的借省,指用来系鞋的带子,系鞋必须两根带子交叉系。冠屦上下各自成双,是言成双亦当有别。

        有别又如何呢?文姜和诸儿是兄妹,但兄妹之间一个不巧有了男女感情也是阻挡不了的。情感之所以能成缘能孽,就在于它能让人不疯魔不成活。身处局外的人可以指点江山品评对错,可是对于身在其中的人而言,所行即所愿,并不一定就是错的。道德、伦理、纲常,有人敬它为神圣,自然也有人嗤之以鼻视它为狗屁。

        “蓺麻如之何?衡从其亩。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诗中以种麻伐木作比,感慨着夫妻之道,犹如种麻应该修垄挖沟勤翻土,娶妻也该告之父母宗庙;像伐木必须要用斧头,娶妻也必须要有媒人。说得有理有节,然而世情总不如此清朗好梳理。鲁桓公三媒六聘大礼做全,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唯是缺少做丈夫的魄力。或者说他这种类型的男人对文姜没有吸引力。文姜这种女人,并不是小女子,而更接近于大女人。抓得住她的心还可能离她比较近,抓不住她的心的人压根管束不了她。这诗的后两章既是在指责襄公罔顾礼法的苟合,也是在指责桓公夫纲不振。

        鲁桓公其实并不傻,否则他不会十八年不带文姜回国省亲。也不能说他夫纲不振,尤物之所以是尤物,就在于不是一般男人能够搞得掂,而常常反过来搞掂男人。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这种悲剧并不是懦弱昏庸造成的。他就是再精明强干百倍,也束手无策。真正爱上一个人时,也会像看见一处绝盛风光那样内心被重击,变得软弱无能。

        你不曾为一个人放低自尊,低至心甘情愿,你就不曾真爱他。

        五百年后,悟空敲着玉帝的脑袋问:爱一个人有罪吗?答案,当然是没有的。只是,真正的爱是大善,到最后不会为爱殃及无辜,是一种顾全。而文姜和诸儿他们的爱,是不理世事的冷酷恣睢,贪欲横流。在爱情的遮掩下,放纵在欲望的溷沼中,所有的人心寒苦人世艰险都与他们了无关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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