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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素的疑问

        我在意大利时,如有必要便称自己是一个“scrittrice”,这是“scrittore”的阴性词形,权且译作“女作家”。

        在日本,评论家这个职业名称经常会被用作为我的头衔,这使我非常愤怒。

        在意大利,只说批评家(critico)是行不通的,必须明确写上专业,叫作文艺评论家(critico letterario),或美术评论家(critico del''arte)。

        话虽如此,意大利却没有类似政治评论家、女性评论家、家政评论家的说法,即使有也不用作头衔。所以在解释日本此类现象的时候我便无能为力。听到我煞费苦心创造的这些头衔的意大利语译词,曾经有意大利人说道:

        “不愧是一个技术的国度啊!”

        听到这些有点牛头不对马嘴的赞美,我这头只有苦笑而已。

        总之,在意大利以写作为生的职业大致分为作家、评论家(分专业)和记者这三类。

        那么我就说说作家吧。在意大利,尤里乌斯·恺撒、但丁、马基雅维利、莫拉维亚统统都被简单地归为作家。当然,恺撒是政治家,还是军人,马基雅维利也曾经是官僚。虽然不是专业作家,但他们留下了漂亮的文学作品,从这点上看他们是出色的作家。

        可是,介绍起日本的作家却非常难办。记得是很久以前庄司薰来意大利时,他是小说家,但介绍时只说他是一位作家,连我都觉得不到位。于是想把他介绍成小说家(novelliere)。可这个词还含有撒谎、吹牛的意思,怎么说对我的这位高中发小都很失礼。于是又考虑是不是介绍成小说作家(scrittore di novelle)。但这个词只有短篇作家的意思。最终我把目光投向了没有短篇或长篇之分的词汇,用小说家(novellista)一词了事。

        至此尚无问题。但小薰刚刚获得芥川奖,我得解释芥川奖获奖作家是哪类作家。这时难题来了。意大利语中的文学是“letteratura”,但哪儿都找不着表示纯文学的词语。于是我就想直译成“letteratura propria”,后面加上一个意为“自身的”的形容词“propria”来表示“纯”的意思,造出一个词来。可是这样一来,意思与其说是纯文学,莫若说是文学本身了。首先,“从事文学本身的作家”,这个头衔只会让人失笑,我便决定不这样用了。因为这些,我的介绍未能做到贴近庄司薰先生的艺术本质,很是遗憾。

        后来不久,我又不得不解释直木奖获奖作家是怎么回事,陷入了比上次更令人头痛的境地。一家出版社策划在欧洲各地举办海外演讲会,也要在米兰举办。我想去参加,便与现在已经成为我丈夫的意大利医生之间有了这样一段对话。介绍讲师之一的江藤淳先生时很简单。江藤先生在日本有一个评论家的头衔,在西欧他也是一个典型的作家,所以可以用作家(scrittore)这个词。可是还有一位讲师是司马辽太郎先生。

        “如果说他是小说家,那他就与庄司君一样了。”

        “这个嘛,我是这么想,但在日本可不一样哦,他是大众文学作家。”

        “这么说,他写得有趣也卖得好,那庄司君是不是写得无趣也不畅销呀?”

        “庄司君写得也有趣,也很畅销呢。”

        “真搞不懂啊。写得又有趣又叫卖,这不是很好吗?你也得向他们学啊。那他们两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到底也没能给出能让他理解的解释。

        照他说,就连把文学分成有趣且畅销的和有趣却不畅销的都不正当。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我这样对文学没有信仰的人再怎么想也不可能得出结论。于是我决定向古井由吉讨教。他似乎对文学有信仰,因为别人都说他长着一副纯文学的面孔。我去问他纯文学与大众文学不同在哪里。答曰:

        “盐野君,这很简单啊。假设这里有只猫,一直盯着猫看,关注它的行为的就是大众文学,抓住猫剖开肚子的就是纯文学。”

        我目瞪口呆,对一旁的庄司薰说道:

        “怎么办呢,小薰?我这样喜欢猫的人,无论如何做不到剖开猫的肚子。这就是说,我们写的东西是大众文学咯?”

        古井由吉也是我的发小,也许他是拿我这个高中差生开涮。但事实上,他的解释并没有说服我。于是我又向同为芥川奖获奖作家的三田诚广先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他给的答复是:

        “先不去说大众文学。纯文学的特色大概表现在现实的独创性上。”

        即使我没有一字一句地说出他的原话,这也是他回答的中心意思。我又被惊着了。因为独创性并非与我无缘,我便开始想,既然如此,那我写的东西也可以成为纯文学咯?现在我处在极大的迷惑之中,我的目标究竟是芥川奖好呢,还是应该瞄着直木奖呢?有没有哪位能够给出一个让我信服的好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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