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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讲章《跟从主的三种人》行将灭亡的阶级

行将灭亡的阶级

        安东尼奥·德尔·卡莱特与乔瓦尼·巴蒂斯塔·奥尔西尼之间,尽管亲缘关系比较远,但也不能说没有血缘关系。奥尔西尼家族与美第奇家族是联姻关系,美第奇家的女儿玛达莱娜与四代前的教皇英诺森八世的侄子弗朗西斯科·西博结婚。玛达莱娜是佛罗伦萨共和国事实上的君主、享有盛誉的伟大的罗伦佐(罗伦佐·德·美第奇)的女儿,也是前教皇利奥十世的妹妹。

        教皇英诺森八世除了弗朗西斯科·西博以外,还有一个侄女特奥德丽娜,她与热那亚的富豪乌佐蒂马雷结为夫妇,所生的一个孩子佩蕾塔嫁给了阿方索·德尔·卡莱特。也就是说佩蕾塔是安东尼奥的母亲。因此,奥尔西尼与安东尼奥,通过15世纪末君临意大利的名门望族中的两个,即美第奇家和西博家,有了亲缘关系。

        但是,当安东尼奥将此告诉奥尔西尼时,罗马的年轻骑士大笑起来,很长时间都没停止。

        “如果说这是亲缘的话,奥尔西尼等家族,就必须说与稍有名望的全欧洲的所有家族都有亲缘关系。”

        尽管如此,他好像是在安慰因生气而脸色难看的安东尼奥一样,又补充了一句:

        “你会觉得我们家族所采取的联姻政策,今后也将具有与以前相同的意义吗?我可不会这么认为。以往遍布亲缘网络的做法,曾具有保证我们家族独立的意义和效用。但今后就不同了。虽然联姻政策仍旧会持续下去,但这只能沦为像我家这样的家族,在大国君主属下苟延残喘下去的生存对策。

        “卡莱特家族成为侯爵,是不是最近的事情?”

        “家父阿方索被神圣罗马帝国马克西米连一世授予了侯爵爵位。”

        “奥尔西尼家族有许多分支,是各个地方的伯爵或侯爵,但本家依然只被称为男爵或主人,还没有加入宫廷贵族之列。但是,这也是迟早的事情吧。”

        (38年后,奥尔西尼本家被授予公爵爵位。)

        安东尼奥也了解曾经势力强大的奥尔西尼家族的历史。如果要列举意大利最有名的家族,奥尔西尼家不但能进入前五名,而且也许能争夺第一或第二,在这样的家族面前,卡莱特家族根本就不算什么。

        罗马具有代表性的贵族从12世纪以来就是奥尔西尼家和科隆纳家,在罗马南部拥有领地的科隆纳家,与以罗马以北广阔地域为地盘的奥尔西尼家,也因动辄相互冲突而远近闻名。13世纪教皇派与皇帝派发生争斗时,两家也处于敌对关系,奥尔西尼家支持教皇派,科隆纳家则支持皇帝派。两个家庭都曾出过教皇,与这种显赫家族之间的关系,也是让历代教皇最为烦恼的问题。两家传统上都热心于跟整个欧洲的名门望族联姻,因此无名之门出身或身为外国人的教皇,就不得不为如何与这两家打交道而煞费苦心。

        商人出身的美第奇家在富可敌国的基础上希望得到“名望”时,长子会从奥尔西尼家迎娶妻子。总而言之,罗马教廷永远会有一名叫奥尔西尼或科隆纳的枢机主教。这就意味着家族中即使出不了教皇,也随时都有教皇预备队员。不但罗马教皇,甚至连西欧的王公贵族也都对两家的联姻持欢迎态度。唯一的例外是威尼斯共和国的贵族,因为威尼斯认为,为了维护本国的独立,不与他国有势力者混血对自己有利。

        奥尔西尼和科隆纳两家在与欧洲各地显赫家族的联姻政策以及在罗马教廷内部结成联盟的政策方面,取得了难分伯仲的丰硕成果,但是,就针对宗教骑士团的渗透而论,奥尔西尼家的运气略胜一筹。

        从奥尔西尼家向圣约翰骑士团输送本家族男丁的时期开始,科隆纳家与圣殿骑士团的关系开始变得亲近,但14世纪初期圣殿骑士团的灭亡也将科隆纳家在这方面的势力渗透政策摧毁。自那以后能称得上宗教骑士团的组织就只剩下圣约翰骑士团一个,而在那里,奥尔西尼家族已经深深扎下了根。奥尔西尼家还在15世纪后半叶出过一个骑士团大团长。

        奥尔西尼家族对各方面的渗透远远没有因此而结束。家族的许多男丁甚至还作为佣兵队长深入意大利等西欧各国的军队。只是,当时的佣兵制度是,队长带领自己的部下,以完整团队的形式签署佣兵合同,因此奥尔西尼家族中以此为生计的,多是拥有较小的领地、半独立的分支。他们都不再自称奥尔西尼,而往往以领地的地名相称,比如丘里伯爵或皮蒂利亚诺伯爵等。如果是本家担任佣兵队长,整个奥尔西尼家族将与身为佣兵雇主的罗马教廷、威尼斯或那不勒斯国王结盟,也就必会具有政治意义,但分支担任队长的话,就不必过于费神。这样缔约和解约都比较自由,因此对雇用方来说也比较方便,而受雇一方也有不少有利之处。当时也是佣兵业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盈利行业完全行得通的时代。这种势力渗透的手法,科隆纳家族也没少使用,因此两个家族在这方面也一直是竞争对手。

        但是,即便如此强大的奥尔西尼家族,也会有出现衰退迹象的时期。因为即使奥尔西尼家族和科隆纳家族都拥有辽阔的领地,但这些领地都在罗马教廷国家之内。所以当强力主张加强教皇权力的人物登上宝座时,就会影响到奥尔西尼家的利益。比如波吉亚家族出身的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认为,要想加强教皇的权力,就要将这些行动起来随心所欲的家族一扫而光,他把自己的儿子切萨雷安置在兑现这一愿望的位置上。由于切萨雷也才能超凡,因此对豪门贵族来说,厄运可谓雪上加霜。就是奥尔西尼家族,也处于行将崩溃的边缘。整个家族的两个主要男性领袖被判处死刑,奥尔西尼出身的枢机主教也必须忍受牢狱之灾。来到罗得岛成为骑士的巴蒂斯塔,也是在被波吉亚军队包围的城中出生,后来在流亡生活中度过童年时代。

        但是,1503年波吉亚的极速衰落也给奥尔西尼家族带来了起死回生的机会。由于下一任教皇儒略二世的女儿与奥尔西尼家的男子结婚,奥尔西尼家族再次成功地恢复了对罗马教廷的渗透力和影响力。在儒略二世之后就任的教皇利奥十世,是嫁给美第奇家的克拉莉绮·奥尔西尼生下的孩子之一。

        这些情况众所周知,在热那亚附近海边城堡长大的安东尼奥也知道。正因为如此,奥尔西尼家族至今尚无日落西山的迹象,而属于其直系的巴蒂斯塔周边飘荡的忧愁,无论如何都只能给人以莫名其妙的感觉。罗马的年轻骑士对安东尼奥的这种疑问报之一笑之后,如同讲给年少的弟弟那样缓缓道来:

        “构成威尼斯或佛罗伦萨统治阶级的城市贵族属于另类。他们虽然被称为‘尊贵的人’,却并没有称号。相反以领地为根基的贵族,分为杜卡(duce,也译‘公爵’)、马切赛(marce,也译‘伯爵’)、巴罗内(barone,也译‘男爵’)等。这些称号源自罗马帝国灭亡后统治西欧的拜占庭帝国皇帝和其他西欧的国王。

        “当初按照拉丁语式发音被称为杜克斯(dux),意大利语里的杜卡(duce)是皇帝或国王的第一级官僚,负责领属国内不同区域的行政和军事,也就是地方长官的名称。到了法兰克族的统治下,虽然做同样的工作,但负责相对较小区域的长官被称为康特。此外,偏僻地区的长官因守卫边境(marca),被称为马切赛(marchese)。

        “但是,从词源来看,具有‘自由人’之意的巴罗内却唯独并非因是皇帝或国王的臣下而获得的称号。他们当中有的人拥有自己的领地,在那里拥有征收地租的权力和司法权,甚至拥有铸造货币的权力,只要把征收的一部分地租上缴本地区名义上的主人皇帝或国王即可。

        “如果只限于意大利的话,在伦巴底人统治所及的意大利北部和中部康特和马切赛较多,但在与此不同的意大利南部,却长期是巴罗内的天下。德尔·卡莱特家是马切赛,而奥尔西尼本家是巴罗内。奥尔西尼家的分支里有很多康特。即使这样,在14世纪之前,无论意大利北部还是南部,巴罗内维持了与其他宫廷贵族档次截然不同的地位,虽然君主捉襟见肘,但应属于其手下的男爵们却腰缠万贯的情况并不稀奇。

        “君主想发动战争时,可以召集领国内的巴罗内,但却不能对他们发号施令。两者之间纯粹是对等的人通过契约得以成立的关系。君主违约时,巴罗内当然拥有退出战线的权利,而且发出挑战,向君主宣战也被认为理所当然。

        “在意大利南部,这种状态在14世纪之后也持续了一段时间,当时领国内拥有最高权威和权力的机构,是巴罗内们聚集的会议,通常是一年召开两次。在这里担任议长的是君主,而这并不意味着他是更加杰出或拥有最高权力的人物,只不过是同等人士当中排名第一的人而已。这一时期的巴罗内虽然还遗留着对君主的誓言,但那只是一种十分可笑的东西。

        “‘我们巴罗内中的每一位都与您拥有相同的价值,我们聚集在一起的话,必定拥有比您更大的价值。因此,虽然我们向您表示忠心,但这也只限于您尊重我们的权利以及我们迄今为止所享有的特权时,如果这些得不到兑现的话,忠心誓言将不复存在,而且这也是必定的……’

        “据说全体成员会在君主面前一起大声朗读这番誓言,封建君主的内心大概也难以平静吧。这被力争建立强有力的中央集权型统治体制的君主看作无政府状态也在所难免。

        “但是,削弱巴罗内力量的动向在意大利南部也逐渐趋于活跃。察觉到这一动向的巴罗内们也开始巩固防御体制。两者发生明显的冲突就是以‘巴罗内的叛乱’而闻名的1460年那不勒斯国王费迪南与领国内的巴罗内们之间的战争。获胜的是费迪南。在那场战争中,奥尔西尼家族的一个分支也蒙受了相当大的打击。当时已不再是大家一起大声朗诵那个可笑誓约的世道了。中央集权的波涛无论在什么地方可能都无法躲避。

        “不过,只有罗马情况稍有不同。这是因为其他国家的君主都是世袭,而罗马的教皇却只限一代。这就意味着君主会换代,而巴罗内却一成不变。

        “但是,幸好有教廷国家这种特殊存在,今后即便是奥尔西尼和科隆纳这样的豪门贵族希望在罗马或罗马周围保持其势力,又能有多大的意义呢?科隆纳家族的男丁们早已形如卡洛斯的臣下。因为佣兵队长如果长期服务于一个君主的话,不成为其臣下反而不可思议。我们家族也将无法抗拒这一大国主义的波涛,只能成为某一个地方大君主的臣下,被授予贵族称号,守护徒有虚名的仅有的领地。过去那种‘自由人’将逐渐消失,奥尔西尼之名也会被分配在宫廷贵族的某一个地方,苟延残喘地存活下去吧。

        “由于步兵集团的崛起,骑士的优越地位也正在逐渐丧失。随着大炮的出现,连战争的方法都发生了变化。通过发挥保护居民免受外敌侵害的作用,得到居民的尊敬,拥有统治领地权力的巴罗内也被君主剥夺了以往的使命,早已不能保持领主的地位。我们背负着一个正在消失的阶级的最后一代人的厄运,而这一阶级正从两个方面逐渐消失,即如果没有贵族血统就不允许加入的圣约翰骑士团,以及逐渐失去领主地位的贵族。

        “这样的我们却要与通过人海战术和装备大炮而变得十分强大的土耳其军作战,这不是讽刺又是什么呢?即将消失的阶级总是在与新崛起的阶级进行斗争之后败下阵来的。”

        安东尼奥觉得被迫面对了现实。德尔·卡莱特家族即便不如奥尔西尼家族,但也是从400年前开始在热那亚附近的萨瓦纳拥有自己领地的领主。从大约100年前开始他的家族也无法保持与邻近大国之间的争斗毫不相干的立场,必须时而接近米兰公国的主人斯福尔扎,时而与热那亚合作处于同盟关系,终于在30年前,家族被逼到了如果不旗帜鲜明就将面临存亡危机的状态。安东尼奥的父亲阿方索就是在这时候加入了德意志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臣下的行列,被授予了侯爵称号。

        安东尼奥忽然觉得法国骑士拉·瓦莱特的坚定目光令人羡慕,他不仅不怀疑自己的贵族血统,而且也不怀疑圣约翰骑士团相对异教徒的存在理由。

        安东尼奥和奥尔西尼乘坐的快速加莱舰在归程即将结束时骤然加速,大概是划桨手们也来了劲头。出现在西方水平线上的罗得岛迅速逼近,越变越大。安东尼奥看到传说中的林多斯神殿遗迹时,船舵转向北方。照此沿着罗得岛海岸航行,进入首府的港口,是自东而来的船只通常经过的航路。在林多斯山丘上闪烁着白色光芒的古代希腊圆柱下面,设有骑士团的城塞,安东尼奥一边想自己可能已经不会有在那里工作的机会了,一边仰望着城塞。

        在进入罗得岛之前,加莱舰再次改变了方向,从船上可以看到城区的后方升起了浓烟。也许是起火范围很大,烟雾几乎遮住了一半天空。安东尼奥正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因站在一旁的奥尔西尼的话而放下心来。他说为了防备敌人的来袭,正在放火烧毁城墙外侧的荒地和农田,甚至农民的房屋。必须让敌人必将布阵的整个区域变得毫无遮掩,连一棵树都不能剩下。

        “云雀失去了鸟巢,一定不知所措吧。”

        从奥尔西尼口中说出的这句话让安东尼奥露出了微笑。现在已是6月,而战斗发生在春季到秋季是惯例,因此告知土耳其军决定性动向的情报,肯定已送到了骑士团大团长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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