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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路上,我坐在车的前面,和哈里在一起,能坐在那里,我心里高兴极了。暖气是坏了,但我们至少不用担风受雨了。车走了十来英里,哈里看准了一处岔道,把车拐了进去。

        “怎么回事?”我问道,“是轴承出问题了吗?”在我看来,反正不是这里出问题就是那里出问题,这辆法莫尔的引擎和传动部分的每一个部件发出的声音,都像是要出大毛病似的,甚至要完全瘫痪了。

        “没事,”哈里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我得放放水呀,就这么回事。我的后排牙齿都松动了。”

        事实上,我们都这样,除了约翰。布鲁托尔问他是否想和我们一起下车帮我们浇浇花草,他头都没抬,只是摇了摇。他倚靠在车斗后面,肩上搭着一条军用毛毯。从他脸上我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干燥而急促,像风吹过麦草。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走进一处柳树丛,解开扣子,放水。我刚摆脱尿路感染不久,所以体内消除疼痛记忆的功能尚未完全发挥作用,不过,能把小便解出来而无需喊痛,就足以使我心怀感激的了。我站在那里,尽情放个彻底,仰头看着月亮;我几乎没有注意到布鲁托尔就在我身边,做着同样的事情,直到听见他悄声对我说:“他肯定坐不了‘电伙计’’了。”

        我扭头看看他,听他语气竟然十分肯定,觉得很是惊奇,甚至有点害怕:“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把那些东西吞了下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吐出来,那是有目的的。可能得一星期吧,他这么个大个子,又那么粗壮,不过我肯定用不了那么久。总有一天,我们中的一个人会在巡查时发现他死在床上,像块僵硬的石头。”

        我以为自己的小便已经放完了,可听他这么一说,脊梁末梢一阵痉挛,又挤出些许尿来。我边扣好裤扣边暗想,布鲁托尔说的还真有道理。不管怎么说,我都希望他没说错。如果我关于狄特里克家两个姑娘的推测没错,约翰·柯菲命不该死,但即便他得死,我也不希望由我的手来做这件事。真到了那一步,我不知道是否能下得了手。

        “走吧,”哈里从暗处咕哝道,“时候不早了,快点完事吧。”

        我们一起往回朝卡车走去,我意识到我们刚才把约翰一个人留在那里了,简直是珀西·韦特莫尔级别的蠢事。我以为约翰也许溜走了,以为他一见没人看管,就会把虫子都吐出来,像大沼地的哈克和吉姆那样溜之大吉。我们所能找到的只有他一直披在身上的毯子。

        但是他还在那里,依然背靠车斗双臂抱膝坐着。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他抬起头,费力地冲我们挤出一道笑容。笑容在他憔悴的脸上停留了一小会,然后消失了。

        “你怎么样,大个子约翰?”布鲁托尔问道,他再次爬上后车斗,披上了自己的毯子。

        “没事,头儿,”约翰恹恹地回答道,“我没事。”

        布鲁托尔拍拍他的膝盖:“我们很快就回去了,等我们彻底完事了,你知道会怎样?我一定要给你弄一大杯热咖啡,还放上糖和奶油。”

        那还用说,我暗想着,绕到了车头副驾驶座一边,爬了进去,可条件是我们自己首先得不被人逮捕,不被扔进监狱去。

        不过,自从我们把珀西扔进禁闭室那一刻起,这念头就一直在我脑子里转悠,不过也没让我焦虑得无法入睡。我迷糊了过去,梦到了卡尔瓦莱山。西边天空在打雷,空气中弥漫着杜松子浆果的味道。布鲁托尔、哈里、迪安和我像德米尔电影中头戴铝盔身披斗篷的人物那样,站成一圈。我想,我们就是罗马军团的百夫长。那里竖着三座十字架,珀西·韦特莫尔、埃杜亚德·德拉克罗瓦分立在约翰·柯菲两旁。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发现手里正拿着一柄鲜血淋漓的锤子。

        布鲁托尔在嘶喊,

        只是,我们做不到,别人已经把梯子搬开了。我把这一情况告诉了布鲁托尔。这时,卡车一阵剧烈颠簸,把我弄醒了。我们已经回到了哈里藏卡车的地方,那是前一天早些时候的事,但似乎已是很久很久以前、最初的事情了。

        我们两个跳出驾驶室,绕到车后。布鲁托尔一跳,顺利地下了车,但约翰·柯菲却膝盖一软,差一点跌倒。我们三人协力,才扶住了他。可是他刚站稳脚跟,立刻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这一次咳得更加厉害。他弯下腰,用手掌蒙住嘴巴,使咳嗽声沉闷了一点。

        等他咳嗽稍稍平息了一点,我们用松枝再次把车头挡好,按原路返回。这一趟短暂、几乎是超现实的差事中(至少对我来说)最令人难熬的部分,就是最后沿着大路路肩急匆匆往南赶的两百码路。我能看见(或者说我以为能看见)东方出现了第一抹微光,肯定有几个早起出来摘南瓜或挖最后几垄山药的农民会过来看见我们。即使这样的事情没发生,我们也会在我用“阿拉丁”钥匙打开通往地道侧门的围墙门时,听见有人(我想象中是柯蒂斯·安德森)喊:“站住别动!”接着,二十多个挂着卡宾枪的警卫会冲出树林,我们小小的冒险就此完蛋。

        等我们真的来到围墙边,我的心狂跳起来,脉搏每搏动一次,眼前就有几颗白色小点在爆炸。我的双手冰凉麻木,简直不属于自己,摸索了好久好久,都无法把钥匙插进锁孔里。

        “天哪,车头灯!”哈里呻吟道。

        我抬头一看,发现路面上两道扇形灯光越来越亮。手中的钥匙圈几乎要掉到地上,还好在最后关头我还是一把抓住了它。

        “给我,”布鲁托尔说道,“我来开。”

        “不,我拿好了。”我说。钥匙终于插进锁孔,转动了。我们很快走了进去,缩在侧门后面,注视着一辆阳光面包房的卡车不紧不慢地从监狱前驶过。我能听见身边约翰·柯菲痛苦的呼吸声,听上去就像几乎耗尽了油的引擎。我们从这里出去时,他几乎毫不费力地为我们托着侧门,但现在我们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声,也知道他已经不可能帮这样的忙了。布鲁托尔和我托起了门,哈里领着约翰走下台阶。大块头步履蹒跚,但还是走了下去。布鲁托尔和我尽快跟在后面走进去,然后放下身后的侧门盖,锁好。

        “天哪,我以为我们要……”布鲁托尔刚一开口,我就冲他肋部狠狠一顶,打断了话头。

        “别说,”我说道,“连想都别去想,直到他安全回到自己的牢房。”

        “还得考虑珀西呢,”哈里说道。在砖砌的地道里,我们的话音响着单调的回声,“不等我们和他了结,这个夜晚不算完。”

        事实上,这个夜晚远没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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