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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子家里来警察是在事件被大肆报道的第四天。

        雅子早在工厂接受了刑警的调查,回答了简单的提问。她也已经想到早晚警察会到家里来,因为众所周知,在盒饭工厂雅子跟弥生最亲近。不过,雅子自信在自家浴室碎尸的事不会露馅,因为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帮助弥生。更何况她确信,他人根本不会推测那样的动机。

        “您这么累还来打扰您,很对不起。我一会儿就走。”

        叫今井的年轻人,是去工厂调查的刑警的搭档。或许他知道雅子她们上了一夜班,对自己上午的来访很是过意不去。雅子看了看表,刚过九点。

        “没什么。您走了我再睡。”

        “是吗?不过,真是很不合规律的生活,对家人没有影响吗?”

        雅子说话爽快,今井也直接切人正题。雅子戒备着,不能因为今井年轻而小看他。

        “大家都习惯了。”

        “或许如此。不过,晚上最重要的女主人不在家,您丈夫和孩子会不担心吗?”

        “是呀,那有什么办法呢?”

        能说自己是这个家庭最重要的人吗?雅子一边请今井到起居室,一边苦笑。

        今井认真地说:“确实让人担心啊,男人这样还没什么关系。我认为女人彻夜在外让人担心。”

        雅子自己也坐到桌边,茶也不沏,跟今井相对而坐。雅子想,刑警虽然年纪轻轻,奇思怪想却不少。穿着白色凹领短袖运动衫的今井并不理会雅子对他的看法,把手里拿着的浅茶色夹克悠闲地搭到椅背上。

        “香取女士,就上夜班的事跟您丈夫有协议吗?”

        “协议?没有。不过他担心工作紧张,怕我吃不消。”

        撒谎。良树对雅子的选择没说一个字,伸树那时已经不再开口和他们讲话。

        “是吗?”今井费解地摇了摇头,打开记事本,“实际上被害者山本家也是这样。我很不理解,有正式工作的丈夫为什么不反对夫人上夜班呢?”

        雅子因今井的话感到过于意外,抬头问:“为什么?”

        “首先,生活秩序颠倒了,跟家庭成员的时间错开了,彼此无法进行交流。还有,说是上夜班,到底干什么,不得而知。如此说来,还是一般的白班更好。”

        雅子吸了一口气,因为她觉察到今井怀疑弥生的男女关系。她意识到原来刑警想到那个方向去了。

        “总之,我认为弥生因为有孩子才辞掉了白天的工作。她本人也说只能选择夜班。”

        “那个我听说了。不过,我总觉得之所以干夜班,是因为晚上有什么好处。”

        “我认为没有。”雅子止住话头。穷追不舍的今井表情变得郁闷,努力不表现在脸上。雅子接着说,“如果说有什么好处,那就是钟点费高百分之二十五。”

        “只限于此吗?”

        “当然,少干三个小时那么单调的活却可以得到同样的工资,夜班绝对是好。如果时间允许。”

        “真是那么回事?”

        今井似乎还想不通。

        “或许您没打过工,不知道。”

        “因为是男人,所以没干过。”

        今井认真地回答。

        “如果您试一试,我认为理所当然地您想干报酬高一点、稍微轻快一些的活。”

        “黑白颠倒也不在乎?”

        “对。”

        “是那样啊?那么山本夫人为什么拼命工作呢?”

        “我认为是生活所迫。”

        “是由于她丈夫的工资无法养家糊口吗?”

        “我不大清楚,可能是这样。”

        “不是因为她丈夫放荡吧?也就是说,不单是为了钱,而是因为怄气,或者不想跟他照面?”

        “我哪知道那么多!”雅子斩钉截铁地说,“没听说过,我认为她也没那个闲工夫做这事。”

        “您说的闲工夫是……?”

        “就是您所说的怄气之类。她现在拼命养活孩子,拼命工作。”

        今井点头。

        “那是我说得过分了。对不起。只是,山本好像花光了两口子的积蓄。”

        雅子装作第一次听到,表现出惊讶的神情。

        “真的?为什么?”

        “根据现在的调查,发现了山本泡酒吧和参与比九点赌博的事。因为听说香取女士跟弥生女士在工厂关系最好,所以单刀直入地问您,山本夫妇关系如何?”

        “不知道,因为她只字不提。”

        “不过,女人们在一起不是经常相互发牢骚什么的吗?”今井怀疑地盯着雅子的眼睛。

        “我想那也因人而异。她可不是那号人。”

        “确实,她是位很出色的太太。不过,据邻居反映,经常听到夫妇吵架。”

        “是吗?……我不清楚。”

        那晚自己驱车前往的事,难道这个警察知道了?雅子不安起来,不由得去看今井的眼睛。今井就像估价雅子似的,静静地与她对视。

        “据说山本女士的丈夫最近又开始赌博了,所以跟夫人关系不融洽。不过这是从她丈夫公司那儿听说的。山本好像跟公司的人抱怨过,说夫人最近动辄发火,不等到她上班不敢回去。可是夫人矢口否认,坚持说只有那天丈夫回家晚了。真奇怪。为什么要撒那样的谎呢?夫人没跟您说过那样的话吗?”

        “绝对没听说过。”雅子摇头,“那么,您是怀疑弥生吗?”

        今井赶紧摆手,“说哪里去了!只是假设,换了是我,一定会大发雷霆。自己辛辛苦苦地上夜班,拼命工作,丈夫却拿着存款到酒店里泡女人,每天晚上赌比九点,输了就喝得大醉而归。难道不觉得自己拼命用碗盛水,而他人成桶挥霍吗?难道没有作无用功的失望感吗?这真是令人痛苦的事。一般丈夫舍不得妻子上夜班,希望她呆在家里,而山本女士的丈夫倒巴不得她工作,所以我认为他们关系不好。”

        “是吗?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雅子一边装憨卖傻,一边讽刺地想:今井的猜测几近事实。

        “您是说,山本夫人很有耐性?”

        “是的。”

        今井从记事本上抬起脸。

        “香取女士,在这种情况下,女人不找个情人什么的吗?”

        “我认为这也因人而异。阿山,她不是那号人。”

        “那么,在厂子里也没有交往的男士?”

        “没有。我肯定绝对没有。”

        雅子断然否定。她感到今井想问自己什么问题了。

        “那么在外面有没有呢?”

        “不知道。”

        今井踌躇了一会,又问:“真的?其实那天晚上,歇班的男人有五位,其中没有跟山本女士交往过密的男人吗?”今井给雅子看自己的纪录。

        看到最后一行有“宫森和雄”这个名字,雅子的担心加剧了,不过还是严肃地摇了摇头。

        “没有。那人很认真。”

        “是吗?……”

        “警察先生,您是不是这样想:山本有情人,那个情人把她丈夫怎么样了?”

        “不,不,看您说的!”今井苦笑,“那样就多想了。”

        不过,很明显,今井的想像是朝着那个方向。弥生有同犯,同犯是男人。认为那个男人帮助弥生杀人,而后处理了尸体。

        “弥生呀,是个好妻子,也是个好母亲。我认为那以外的话不能用在她身上。”

        雅子一边说,一边想这是事实。弥生确实是个贤妻良母。正因为如此,一旦得知健司背叛了,就跟夜叉似的把他杀了。弥生如果有情人,并且如胶似漆的话,大概不会有此结局吧?今井的思考颠倒了。

        “真是那样?”

        今井好像还抱有怀疑,不甘心地注视记事本。雅子站起身,从冰箱里取出麦茶,倒进玻璃杯子,让过今井。今井略施一礼,一饮而尽。今井的喉头在动,伸树的喉头,尸体的喉头,联想着这些,雅子盯了一会儿,移开视线。

        “为慎重起见,再问一下。上个星期二的晚上也就是星期三的早上,您干了什么?”

        今井把杯子放到桌上,干咳一声,看着雅子。

        “我跟平时一样去了工厂,见到了弥生,跟平时一样工作,同一时间回来。”

        “不过,香取女士上班比平时晚了一些。”

        看着记事本,今井若无其事地说。那晚,在马上就要迟到时她才赶到了工厂。

        没想到调查得那么仔细。事出意外,雅子内心焦躁起来,不过仍旧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可能是这样。路挤,所以晚了。”

        “是吗?从这儿到武藏村山是开车吗?是停在那儿的那辆花冠吗?”

        今井拿手里的圆珠笔指着门口。

        “对,是的。”

        “那车是您专用吗?”

        “对。”

        车厢打扫过,要是搞鉴定的检查一下或许还会发现什么。为了掩饰不安,雅子点着了烟,好在手没抖。

        “上完班第二天干了什么?”

        “嗯……六点之前回到家,然后准备早饭,全家一起吃的。大家都走后,又洗衣服,又打扫卫生。九点过后睡下的,跟平时一样。”

        “那期间,跟山本夫人通过话吗?”

        “没有,只在工厂见过面。”

        “那晚上,山本阿姨不是打来过电话吗?”

        一个意料不到的声音响彻起居室。雅子大吃一惊,回过头,见起居室门口站着伸树。雅子听到伸树开口,呆住了。今天早上伸树没起床,自己也没管他,彻底忘了他在家这回事。

        “这位是……”今井沉着地问。

        “……儿子。”

        今井朝伸树点头致意,感兴趣地盯着伸树和雅子,问:“来电话大概是几点?”

        雅子没回答,只是呆呆地凝视伸树的脸。想不到一年没开口讲话的儿子一开口就是电话的事。雅子不禁认为那是针对自己的报复。如果是报复,又针对自己的哪一点呢?

        “香取女士,”今井再次问,“香取女士,电话的事是……”

        雅子回过神来,“对不起,很长时间没听到这孩子说话了。”

        话题转到自己,伸树不高兴了,躬着腰,要出去。

        “说的是……”

        “什么也没说!”

        伸树抛下这句,嘭地关上门,跑出去了。

        “对不起,这孩子高中退学以后,在家里从不开口说话。”

        雅子以母亲的口吻解释。

        “是吗?这岁数的孩子最让人头疼。我以前在少年科干过,很清楚。”

        “听到那孩子开口说话,所以吃了一惊。”

        “这件事很受刺激吧?”

        今井很在行似的点着头,他舔着嘴唇,明显地可以看出想赶紧接上刚才的话题。

        “电话的事,我记得是星期二晚上打来的。”

        “星期二晚上?是二十号吧。大概几点?”

        今井追问。

        “十一点多吧。”雅子作沉思状回答说,“说她丈夫还没回来,不知该怎么办。我好像告诉她,没关系,上班去吧。”

        “不过,那样的事有过多次吧?为什么只有那天弥生女士打来电话呢?”

        “没听说常有那样的事,听说一般十一点半之前回来。只是那一天,孩子缠人,很担心。”

        “那是为什么?”

        “不知怎么的,找不到猫了,孩子不高兴。”

        雅子信口开河。这个以后得串供,必须记着。不过,因为猫的事是事实,所以没问题,雅子想。

        “啊,是吗?”今井将信将疑。

        这时,洗衣机洗涤完毕的定时器响了。

        “那是?”

        “啊,是洗衣机。”

        “呢,能参观一下您家浴室吗?”

        今并悠闲地说着站起身。雅子内心突然变得冰凉,微笑着点了点头。

        “没关系,不过……”

        “没别的意思,我想改造浴室,正多方参照呢。”

        “是吗?好吧,请跟我来。”

        雅子在前,把今井领到浴室。今井跟在身后,眼睛滴溜溜地打量整个家。

        “这房子真好。刚盖的吧?”

        “哎,三年前盖的。”

        “哇,浴室好大!好极了。”

        今井一边环视浴室,一边高声赞叹。雅子想,必须提防万一今井想到是在这里肢解健司的。

        “您儿子一直在家吗?”

        参观完浴室,在门口穿走了样的鞋子时,今井回头问。雅子撒了个小谎。,实际上伸树几乎每天准时外出打工。

        “有时在,有时不在,很任性。”

        “是吗?”今井失望地咬着嘴唇,而后振作精神,明快地道过谢,“谢谢您,打搅了。”

        今井走后,雅子马上到了二层伸树的卧室。从那儿能看到住宅前面的整条马路。雅子透过花边窗帘,眺望外面。正如所料,今井还没走,从对面平整出的住宅地基注视雅子家。不,注视的不是雅子的家,而是雅子的旧花冠车。

        确认今井走后,雅子马上给弥生打了电话。这个电话,是自看报以来的第一次。

        “喂,喂!”弥生低声回话。雅子舒了一口气。

        “是我,能说话吗?”

        “啊,雅子!”弥生高兴地叫起来,“没关系!家里没人。”

        “您丈夫的亲戚呢?你母亲她们呢?”

        “婆婆被叫去调查取证了,大伯哥早走了,妈妈出去给我买东西了。”

        弥生好像又找回了父母庇护下的舒心。

        “真没人监视?”

        “真的。不知什么原因,刑警也不大来了。”弥生那么轻松,简直跟没事人似的,“据说,在歌舞伎街的娱乐场,找到了那个人的衣服。因此好像到那里调查去了。”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雅子放下心。不过对那个今井刑警还是放心不下。

        “提防那个叫今井的刑警!”

        “啊,是那个高个子的年轻人?知道了。不过,是个好人吧?”

        “什么好人?”雅子哭笑不得,“警察中会有好人?”

        “是吗?他们好像都很同情我呀。”

        雅子对弥生的盲目乐观甚至感到愤怒。

        “不过,你那晚打来电话的事暴露了。你打来电话说猫不见了,孩子不高兴。我这么解释的。”

        “真高明。”弥生轻轻地一笑。听到她那么沉着,简直连自己杀人的事儿都忘了,雅子两只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所以,得统一口径。”

        “不过,我觉着没事,我有这种感觉。”

        “不要得意忘形。”

        “我知道。明天,‘社会广角’节目要来采访。”

        “葬礼刚完,就来采访?”

        “是呀。我不答应,对方坚持要来,就让他们来了。”

        “傻瓜,不能答应!不定是什么人看呢。”雅子责备道。

        “我也不想让采访。不过,母亲出面,被对方说服了。说三五分钟就完事。”

        雅子沉默了。确实应当让弥生也来处理尸体,现在她连自己杀人的事都快忘了。不过,这样对怀疑弥生的大众是好还是不好,雅子现在还没法下结论。

        雅子对刚才伸树出卖自己耿耿于怀,真想不到一年没开口的儿子第一句话竟是向警察告发自己。雅子感到伸树不宽恕迄今一直保持着距离守护他的自己。

        原以为自己对家庭尽心,对工作尽力了。然而,如果连儿子都不宽恕自己,说明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吧?没有一件事是想报复谁,而自己明显地被出卖了。雅子禁不住内心的动摇,用尽全力抓住了沙发背,手指深入柔软蓬松的羊毛布料。如果能掏干净,真想掏光它,控制不住的悲愤在雅子胸中咆哮着,寻找着发泄口。雅子闭上了眼,忍住呜咽。

        看到没放衣物就旋转的洗衣机,雅子想到了生活毫无价值的自己。恐怕在家里也是白忙活。如果那样,自己的人生到底为了什么?为什么而劳动?为什么而活着?想到自己消瘦,憔悴,没有归宿,雅子满眼泪水。

        或许正因为如此,自己选择了上夜班,白天睡觉,晚上工作。使身体忙起来,累得筋疲力尽,拒绝思考。过着跟家人颠倒的生活,却徒增愤怒和悲伤。良树和伸树,谁都救不了自己。

        或许正因为如此,自己越了界。那种绝望是渴望另一个世界。雅子终于明白了刚才还不知道的自己帮助弥生的动机。不过,在越了界的世界里,又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呢?一无所求。雅子凝视还在抓着沙发、已经变白的手指。警察会来抓我,再加上想思索自己帮助弥生的真正动机,雅子的内心早已如乱麻一团。

        听到身后几声关门声,雅子陷入彻底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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