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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奥斯维辛的文身师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拉莱和莱昂每天的生活仍然受到从欧洲各地运送来的人所支配。去夏来,一切都没有停止的迹象。

        今天,这两个人正在给一长队的女囚犯文号码。不远处是党卫队挑选人的地方。他们两个忙得焦头烂额也没注意那边。对着伸过来的胳膊和小纸条,他们做他们的工作,一个又一个。这些囚犯异乎寻常地安静,也许是因为她们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邪恶。拉莱突然听到有人吹口哨。这个旋律很熟悉,可能是歌剧中的一段。口哨声越来越近,拉莱向那个方向瞟了一眼。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走过来。拉莱低下头,试图继续保持他工作的节奏。别看脸。他拿起纸,文号码,就像他之前上千次做过的那样。

        口哨声停了。医生此时就站在拉莱身边,周身散发出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他倾身向前,检查拉莱的工作,抓过拉莱文了一半的胳膊来看。他一定觉得很满意,因为他很快就继续往前走了,就像来的时候那么迅速,边走边瞎吹另一个旋律。拉莱抬头看莱昂,他脸色苍白。巴雷茨基也突然出现在他们旁边。

        “你觉得我们的新大夫怎么样?”

        “他也没自我介绍吧。”拉莱喃喃说。

        巴雷茨基笑着说:“相信我,你是绝对不想认识这位大夫的。我是害怕他的。这家伙是个变态。”

        “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门格勒,约瑟夫·门格勒医生。你应该记住这个名字,文身师。”

        “他在挑选那边做什么了?”

        “医生先生跟大家说他会经常来参加挑选,因为他正在寻找特殊的病人。”

        “我觉得生病可不是他的标准。”

        巴雷茨基笑弯了腰说:“文身师,你有的时候还是很好笑的。”

        拉莱回去继续工作。不久之后他听到口哨声在他身后响起,这声音所带来的不寒而栗的震惊击穿了拉莱的身体,他手一滑,刺伤了正在文号码的年轻女人。她大叫了一声。拉莱擦去顺着胳膊渗出的鲜血。门格勒走得更近了些。

        “有什么问题吗,文身师?你是文身师,是不是?”门格勒问道。

        他的声音让拉莱脊背发凉。

        “先生,我是说,是的,先生……我是文身师,医生先生。”拉莱结结巴巴地回答。

        门格勒正站在他身边盯着他,他的眼睛像煤炭一样漆黑,没有一丝怜悯。他脸上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笑。然后走开了。

        巴雷茨基靠过来,狠狠捶了一下拉莱的胳膊。“今天不容易啊,文身师?或许你想休息一下去打扫厕所?”

        那天晚上,拉莱想用水坑里的水洗掉衬衫上干了的血迹。痕迹淡了一些,但是他随后决定留下这个污点,它会是一个很好的提醒,提醒这一天他遇到了门格勒。虽然是医生,但拉莱怀疑他造成的痛苦会比缓解的更多,他的存在就是一种威胁,拉莱并不愿意去细想。是的,这是一个必须留下的污点,提醒拉莱,他的生活中出现了新的危险。他必须时刻警惕这个灵魂冷冽更甚于冰冷手术刀的男人。

        第二天,拉莱和莱昂再次出现在奥斯维辛给女犯们文身。吹口哨的医生也在场。他站在女孩子的队伍前面,轻轻摆手决定着她们的命运:右边,左边,右边,右边,左边,左边。拉莱从决策的过程中看不出任何逻辑。她们都正当华年,也很健康。拉莱看到门格勒正看着他,门格勒知道拉莱也在看着自己。拉莱移不开目光,他看着门格勒用他的大手抓住下一个女孩的脸,上下前后扭过来扭过去,然后张开她的嘴。他伸手就是一巴掌,把她推到左边去。不合格。拉莱盯着他。门格勒叫来党卫队军官,跟他说了几句话。军官盯着拉莱,朝他的方向走过来。妈的。

        “你想怎样?”他问出来的语气比他实际上显得更自信。

        “闭嘴,文身师。”党卫队军官对莱昂说:“放下你的东西,跟我来。”

        “等一下——你不能带走他。你没看到还有这么多人等着文号码呢吗?”拉莱问,他现在站在他小助手的立场上感到很害怕。

        “那你最好继续干你的活儿,不然你就熬夜吧,文身师。医生先生可不会喜欢那样的。”

        “放了他,求你了。让我们继续干活儿吧。如果我做了什么惹医生先生不高兴了,我很抱歉。”拉莱说。

        那个军官提着枪指着拉莱问:“你也想一起走吗,文身师?”

        莱昂说:“我跟他走。没事的,拉莱。我会尽快回来的。”

        “对不起,莱昂。”拉莱不敢看他的朋友。

        “没关系。我会没事的。快回去干活。”

        莱昂就这样被带走了。

        那天晚上,拉莱十分不安,独自跋涉,耷拉着头走回比克瑙。和周围格格不入的一缕颜色引起了拉莱的注意。一朵花,一朵独自盛开的花在微风中轻舞。血红色的花瓣包裹着墨黑的花心。他想找找是否还有,但是没找到。尽管如此,这是一朵花。他又在想下一次送花给他在意的人是什么时候了。吉塔和他母亲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这两个他最爱的女人,她们的样子慢慢消散,无法碰触。悲伤席卷而来,似乎要淹没吞噬他。她们两个人有可能相见吗?年轻的会向年长的学习吗?母亲会像我一样欢迎和爱护吉塔吗?

        他在他母亲身上学会和施展调情的艺术。虽然他很确定母亲没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但他知道;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了解到什么对她起作用,什么没作用,他也很快学会了男人和女人之间什么行为恰当,什么不恰当。他怀疑所有年轻男人都在他们母亲那里得到启蒙,尽管拉莱经常觉得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拉莱曾经和几个朋友提过这个问题,他们的反应都很震惊,声称他们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当他进一步问他们,是不是能更经常从母亲而不是父亲手里侥幸逃脱免于受罚,他们都承认那些行为可以被解释成调情——他们之前以为他们有办法应付母亲是因为母亲比父亲更容易相处。拉莱很确切地知道他都在做什么。

        拉莱和他母亲的情感关系塑造了他和女孩们和女人们的相处方式。他对所有女人都感兴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情感上的。拉莱喜欢和她们说话;他喜欢让她们感觉到她们自己很不错。对他来说,所有女人都是美丽的,他相信告诉她们这一点并没有什么害处。他的母亲和姐姐潜移默化地教育他,什么才是一个女人从一个男人身上想要得到的东西,迄今为止,他这一辈子都在努力做到不辜负这些教导。“细心点,拉莱,记住小的细节,大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他听到耳畔传来母亲甜美的声音。

        他躬身轻轻摘下这朵小花。明天他要想个办法把它送给吉塔。拉莱回到他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将这朵珍贵的花放在他的床边,之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今夜无梦。但是第二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花朵上的花瓣散落开来,蜷缩在黑色花心的周围。这个地方剩下的,果然只有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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