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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还是那间屋子。博尼克太太独自坐在活计桌子旁边缝东西。过了会儿,博尼克从右边进来,戴着帽子手套,拿着手杖。

        卡斯腾,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来了,我约了人到家里来。

        唉,不错,大概约翰又快来了。

        不,我约的是个工人。那些女客今天怎么不来?

        鲁米尔太太和她女儿希尔达今天没工夫。

        哦!她们有信通知没有?

        有,她们说今天家里事情太忙,分不开身。

        哼,当然。大概其余那些人也不来喽?

        不来了,她们都说有事,不能来。

        我早就料到。渥拉夫在哪儿?

        我让他跟棣纳出去玩儿了。

        哼——棣纳那丫头很轻狂。你没看见她昨天一下子跟约翰那么亲热的样子?

        卡斯腾,棣纳一点儿都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可是约翰应该有点分寸,不应该对她那么殷勤。从维纪兰脸上,我看得很清楚,他心里是怎么个想法。

        卡斯腾,你猜约翰回来干什么?

        嗯——他在美国办了个农场,搞得不大好。你没听楼纳昨天说他们坐不起头等舱,只能坐二等——

        我听见了,我看准是那么回事。可是她怎么有脸跟约翰一块儿回来?她从前那么侮辱过你!

        喔,那是过去的事,别再想了。

        我怎么能不想?他究竟是我亲兄弟。再说,我心里难受,不是为他,是担心他们回来会给你惹麻烦。卡斯腾,我真害怕——

        害怕什么?

        你看人家会不会为他偷你母亲款子的事情叫他坐牢?

        胡说!谁能证明我母亲丢过钱?

        这件事人人都知道。并且你自己也说过——

        我没说过什么。别人也不知道这件事。外头那些话全都是谣言。

        卡斯腾,你这人真是宽宏大量!

        别翻这些旧账了,好不好!你不知道,你翻这些旧账我心里多难受!(在屋里走来走去,忽然把手杖往旁边一扔)岂有此理,他们偏偏在这时候回来——目前这时候我最怕地方上和报馆里的人说闲话。各地的报纸上一定都有人写文章。不管我看了那些文章态度怎么样,他们反正会——像你似的——把从前的旧账翻出来。在咱们这社会里——我又没个知心的人可以谈谈这件事,可以帮我一把忙。

        卡斯腾,一个知心人你都没有?

        没有,你说是谁?偏偏在这当口他们回来给我添麻烦!不用说,他们准得闹乱子——楼纳更靠不住。有这种亲戚简直倒霉透了!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你说什么事没办法?你没办法叫他们不做你的姐姐弟弟?这倒是实话。

        再说,我也没叫他们回来。

        对——又来了!“没叫他们回来!没给他们写信!没揪着他们的头发把他们拉回来!”喔,这些话我都背得出来了。

        你犯不上这么欺负我!

        对,动不动就哭,好让街坊邻居嚼舌头。贝蒂,别胡闹了。快上外头去坐着,这儿也许有人来。你是不是要让人家看见你红着眼睛?这事要是传出去,可就糟了——喔,外头过道里有人来了。进来!

        博尼克太太赶紧拿了活计走到廊子里。渥尼从右边进来。

        您早,博尼克先生。

        你早,你大概知道我叫你有什么事?

        克拉普先生昨天跟我说您不满意这——

        渥尼,造船厂的情形我全都不满意。修理工程做得太慢。“棕树”号早就该开出去。维纪兰先生天天跑来说闲话。他这人爱找碴儿,跟他同事不容易对付。

        “棕树”号后天就能开出去。

        居然有这么一天!可是那只美国船“印第安少女”号在这儿五个星期了——

        那只美国船?我当是您要我们把您自己的船先修好呢。

        我从来没给过你这种指示。你应该同时尽力赶修那只美国船,可是你没这么办。

        那只船的船底烂得像块糟木头,博尼克先生。越修理越糟。

        我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克拉普把实情都告诉我了。原因是你不会用新机器——或者不如说,你不愿意用新机器。

        博尼克先生,我是眼看快六十的人了,打小时候起我就用惯了那套老办法——

        那套老办法现在吃不开了。渥尼,你别以为我净是为多赚钱。我不是等钱花的人。我对社会和船厂都有责任。我得带头求进步,要不然事业就不会有进步。

        博尼克先生,我不反对求进步。

        不错,你不反对为自己的小圈子求进步——不反对为工人阶级求进步。嗯,你那一套鼓动风潮的本领我都知道!你会演说,你会煽动工人,可是一碰见真正进步的东西——像咱们厂里的新机器——你就不赞成了。你心里害怕。

        不错,我心里害怕。我怕新机器挤破工人的饭碗。先生,您常说咱们对社会有责任,可是,据我看,社会对咱们也有责任。为什么社会不先训练一批会用新技术的工人,就冒冒失失把科学上的新发明用在工厂里?

        渥尼,你书看得太多,问题想得太多。这对你没好处。你这人不安分也就在这上面。

        博尼克先生,这倒不是,我心里难受的是眼看着好工人一个个的让新机器挤得没饭吃。

        哼!从前发明了印刷技术,好些抄写员没饭吃,道理还不是一样。

        先生,要是您是个抄写员,您会不会那么喜欢印刷技术?

        我不是找你来斗嘴的。我叫你来告诉你,“印第安少女”号后天一定得开出去。

        可是,博尼克先生——

        后天,听见没有?跟咱们自己的船同时开出去,晚一点钟都不行。我不是平白无故催你。你没看今天的报纸吗?看了报纸你就知道美国水手又在闹乱子了。这批下流东西把咱们这地方搅得天翻地覆。没有一个晚上酒馆里大街上没有打架的事情——更不用说别的下流事了。

        不错,那伙人真不是好东西。

        他们胡闹,挨骂的是谁?挨骂的是我!倒霉的是我!报馆里那些家伙都在暗地里骂咱们,说咱们把全副力量都用在“棕树”号船上了。带头作榜样是我的责任,可是结果反倒做了大家的箭靶子。这份儿冤枉我可受不了!我的名誉不能让人家这么白糟蹋。

        先生,您的名誉好得很,别说这点儿小风险,就是再大点儿也禁得住。

        目前可不行。目前这当口,我特别需要别人尊敬我,对我有好感。我正在计划一件大事业,也许你已经听说过。要是不怀好意的人破坏了我的信用,我以后的事可就难办了。无论如何我得把这些骂人的嘴堵一堵。我限你后天把“印第安少女”号开出去也是为这个。

        博尼克先生,其实您限我今天下午开船也一样。

        你是不是说后天开船绝对办不到?

        不错,咱们厂里总共只有那么些工人——

        好吧,那么咱们只好到别处想法子。

        先生,您是不是想再开除几个老工人?

        不,我没这意思。

        您要是这么办的话,恐怕地方上的人和各报馆都会说闲话。

        很可能,所以我不想这么办。可是,要是“印第安少女”号后天走不成,我就开除你。

        开除我!博尼克先生,您别跟我开玩笑。

        你别当我跟你开玩笑。

        您真想开除我?我爸爸,还有我爷爷,都在您厂里干了一辈子,我自己——

        我问你,谁逼着我开除你?

        博尼克先生,您要我做的事根本办不到。

        哼,常言说得好,有志者事竟成。一句话,办得到还是办不到?干脆答复我,要不然我马上就把你开除。

        博尼克先生,您大概没仔细想开除个老工人是怎么回事。您说他可以到别处另找事。不错,他也许可以这么办,可是事情真这么简单吗?您应该到一个被开除的工人家里看一看,看他晚上带着家伙回家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你以为我愿意开除你吗?我一向亏待过你没有?

        博尼克先生,所以更糟糕。正因为您一向待我不错,我家里人不会埋怨您。他们当着我的面不会说什么,他们不敢说。可是背着我的时候他们会埋怨我,说我自己犯了错,开除不冤枉。这个——这个我实在受不了。我是个平常人,可是在自己家里我坐惯了第一把交椅。博尼克先生,我的小家庭也是个小社会——我能养活、维持这个小社会,是因为我老婆信任我,我的孩子们也信任我。现在什么都完蛋了。

        要是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照顾大事,不照顾小事,为了大众的利益只好牺牲个人。我没别的话可说了,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渥尼,你脾气很固执!你不听我的话,不是你没办法,是你不愿意证明机器比手工强。

        博尼克先生,您拿定主意这么办,是因为您知道,把我开除了,您可以对报馆表明责任不在您身上。

        就算是的,又怎么样?我已经跟你说过这件事对我有多大的关系,目前我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不得罪报馆里的人,一条是在我正在举办一桩社会福利事业的时候,让他们攻击我。你说我不开除你怎么办?你是不是要我,像你刚才说的,为了维持你的家,牺牲几百个新家庭?你要知道,要是我的计划不能实现,那些新家庭就永远建立不起来,得不到安身的地方。所以你得自己拿主意。

        好,要是您这么说,我就没话可说了。

        嗯,亲爱的渥尼,我实在不愿意跟你分手。

        您放心,咱们不会分手,博尼克先生。

        这话怎么讲?

        就是一个平常人也不肯放松自己的权利。

        对,对,这么说,你可以答应——

        我担保“印第安少女”号后天开出去。

        哈哈,那个顽固家伙到底拗不过我,这是个好兆头。

        希尔马嘴里叼着雪茄,从花园门里进来。

        你早,贝蒂!你早,卡斯腾!

        你早!

        嗯,我看你像刚哭过。这么说,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什么?

        外头闹得不像话了。嘿!

        这话怎么讲?

        从美国回来的两位朋友带着棣纳·铎尔夫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

        希尔马,真的吗?

        可惜一点儿不假。不知趣的楼纳还当着大家叫我,我当然假装听不见。

        不用说,别人不会看不见。

        可不是吗!街上的人都转过脸来瞧他们。不多会儿,消息就像野火似的传遍了全城——那情形很像美国西部草原的大火。家家窗口都是人——窗帘后头挤得满满的——等着看热闹。嘿!贝蒂,你别怪我说“嘿”。这种事情我实在受不了。要是再这么闹下去,我只好找个地方换一换空气。

        其实你应该对约翰说明白——

        在大街上跟他说话?对不起,我办不到。你想那家伙居然敢在这儿露面!咱们倒要看看报纸上会不会整他一下子。哦,对不起,贝蒂,可是——

        你说报纸?你听见外头有风声吗?

        怎么没听见?昨儿晚上我从这儿出去,因为身体不大舒服,散步走到俱乐部,我一进门,大家马上不做声,我就知道他们准是在议论那一对美国人。在那当口,不要脸的报馆编辑海墨进来了,他当着大家跟我道喜,说我那叔伯兄弟从美国发财回来了。

        发财?

        他真这么说。不用说,我上上下下地瞪了他几眼,不客气地回答他,约翰·汤尼森发财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他接着说,“真的吗?这可怪了!在美国,只要手里有几文钱,发财很容易,我们知道你那位贵本家上美国的时候手里很有几文钱。”

        哼——请你——

        卡斯腾,你看——

        总而言之,为了他的事,我一夜没合眼。你看,现在他在街上那副大摇大摆若无其事的样子。为什么他老不死呢?有些人的命真硬。

        希尔马,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这家伙在火车上遇过几次险,跟加利福尼亚的灰熊和土人打过仗,他不但没送命,连头皮都没破一块。嘿!他们来了。

        渥拉夫也跟他们在一块儿!

        那还用说!他们决不肯让别人忘了他们是本地第一号人家的亲戚。快瞧!那些从药房里出来看热闹的人都用眼睛瞪着他们,嘴里叽叽咕咕的。我的神经实在受不了。像这种情形我怎么能把理想的旗帜举起来——

        他们来了!贝蒂,千万记着,你务必和和气气地招待他们。

        喔,卡斯腾,使得吗?

        当然使得。希尔马,你也和气点儿。他们在这儿住不长。等他们一走,过去之事不必再提。现在千万别得罪他们。

        卡斯腾,你这人真是宽宏大量!

        别说这话。

        我得谢谢你,你要原谅我性子太急。你本来满可以——

        喔,别说了,别说了!

        嘿!

        约翰·汤尼森和棣纳从花园里走上来,后面跟着楼纳和渥拉夫。

        诸位亲人,你们早!

        卡斯腾,我们各处走了一走,瞧瞧这老地方。

        我听说了。是不是大改样子了?

        到处都是博尼克先生的伟大成绩。我们也到过了你捐款修造的公园。

        公园也去过了?

        大门上写着“卡斯腾·博尼克捐赠”。地方上的事情好像都是你一个人办的。

        你还造了那么些漂亮轮船!我碰见了“棕树”号船长,他是我的老同学。

        你还修了个新学校。我还听说本地的煤气厂、自来水厂都是你创办的。

        喔,给地方上服务是应该的。

        你的成绩很不错,妹夫。看别人对你这么歌功颂德,我心里也痛快。我想,我不是爱面子的人,可是我跟人家谈话的时候,忍不住要提起我们跟你是亲戚。

        嘿!

        你说“嘿”?

        我没说“嘿”,我说的是“哼”。

        嗳,可怜的东西,你爱说就说吧。今天你们没客人?

        没有。

        刚才我们在市场上碰见你们进德会的两位会员。看样子她们忙得很。我还没机会跟你仔细谈一谈。昨天你们这儿有三个进步分子和一位牧师——

        他是教师。

        我叫他牧师。现在我要你说说这十五年里头我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他有出息了吧?谁看得出他就是当年从家里跑出去的那个荒唐小伙子?

        哼!

        楼纳,别太夸口。

        没关系,我心里实在很得意。我一辈子几乎只做了这么一件事,可是因此我觉得活着不惭愧。约翰,我一想起咱们刚到美国时候只有两双空拳头——

        两双手。

        说是拳头,并且脏得很。

        嘿!

        并且还是空拳头。

        空拳头?这就——

        这就什么?

        哼!

        这就——嘿!

        这人怎么回事?

        别理他,他近来神经有毛病。你要不要到花园里看一看?你还没去过,我正好有点闲工夫,可以陪你走一走。

        好极了。说老实话,我时常想起从前跟你们一块儿在花园里的日子。

        回头你瞧吧,花园大改样子了。

        博尼克夫妇陪着楼纳走进花园,以后有时可以看见他们三个人在花园里走动。

        希尔马舅舅,你猜约翰小舅舅问我什么话?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上美国。

        你上美国!像你这么个成天离不开妈妈的小傻瓜——

        往后我就不这样了。你瞧着吧,等我长大了——

        胡说八道!你没有那股子冒险劲儿——

        他们走进花园。棣纳已经摘了帽子,站在右边门口,正在抖落衣服上的灰尘。

        你走得怪热的。

        是的,走得很痛快。我从来没走得这么痛快。

        早晨你不常出去散步吗?

        去,可是只带着渥拉夫。

        哦!你愿意上花园去,还是愿意在这儿待着?

        我愿意在这儿待着。

        我也愿意待在这儿。以后咱们约定每天早晨出去散步,好不好?

        汤尼森先生,使不得。

        为什么使不得?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不错,我答应了,可是再仔细一想,你不能跟我一块儿出去。

        为什么?

        你刚回来——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我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喔,我还是不说的好。

        喔,怕什么?在我面前你说什么都没关系。

        我告诉你,我在这儿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人家看起来,我这人有点儿——有点儿不顺眼。所以你别跟我在一块儿散步。

        这句话叫我摸不着头脑。你又没做什么错事!

        我没做错事,可是——喔,现在我不想多说了。反正早晚你从别人嘴里会知道。

        嗯!

        可是另外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

        在美国找个站脚的地方是不是不太难?

        不一定很容易。开头的时候常常很困难,一定得吃苦。

        我愿意吃苦。

        你?

        我能工作,身体很健康。在马塞姑姑手里我学会了好些东西。

        这么说,怕什么!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喔,你是拿我开玩笑,你对渥拉夫也说过这句话。我想打听的是,在美国的人是不是很——很讲道德。

        讲道德?

        我想问的是,他们是不是像此地的人这么正经,这么规矩。

        嗯,无论如何他们不像此地人说的那么坏。这一层你不必担心。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希望他们不这么规矩,不这么讲道德。

        哦?那么,你希望他们怎么样?

        我希望他们自自然然地做人过日子。

        嗯,也许他们就是这样。

        那么我去倒合适。

        你去很合适。所以你一定得跟我们一块儿走。

        不,我不跟你们走。我一个人走。我要想办法,我要找出路。

        (在花园台阶底下跟楼纳和他老婆说话)等一等——贝蒂,我去拿,你会着凉。

        约翰,你也出来。我们要到假山洞里去。

        不,我要约翰待在这儿。喂,棣纳,你拿着博尼克太太的披肩跟他们一块儿去。贝蒂,我想听约翰谈谈美国的情形。

        好吧,回头你再找我们,反正你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

        博尼克太太、楼纳和棣纳三个人穿过花园向左走去。博尼克看她们走远了才走到左边靠后那扇门口,把门锁上,回到约翰旁边,抓住他两只手,亲亲热热地拉个不休。

        约翰,现在没别人了,我得好好儿谢谢你。

        哦,这是什么话!

        我的家、我的家庭幸福——还有我在社会上的地位——这一切都是你成全我的。

        卡斯腾,咱们撒的那个谎总算有成绩。

        反正得谢谢你。你为我做的事一万人里头未必有一个肯做。

        胡说!那时候咱们不都是年轻不懂事吗?闹了乱子,咱们两个人里头总得有一个出来担当。

        可是应该叫那有罪的人出来担当。

        别说了!当时的情形恰好应该叫那没罪的人出来担当。你记得,那时候我无牵无挂——是个孤儿。我借机会摆脱公司的苦差使也算是运气。你的情形就不同了,那时候你母亲还活着,你刚跟贝蒂暗地里订了婚,她那么爱你。要是那件事传到她耳朵里,叫她怎么办?

        不错,不错,可是——

        不是为了贝蒂你才跟铎尔夫老婆断绝往来吗?为了想跟她了结这件事,那天晚上你才去找她——

        是啊,那天晚上真不巧,偏让那醉鬼回家撞着了。约翰,你说得不错,我是为贝蒂,可是归根结底我还是得谢谢你,你那么慷慨,代人受过,害得你在本乡站不住脚。

        我的好卡斯腾,你不必对我抱歉。那是咱们事先商量好的,你的名誉要紧,总得有人搭救你,你是我的朋友,我应该帮忙。老实告诉你,那时候我能跟你交朋友,心里很得意。你想,那时候我是个待在家里没出息的人,你呢,刚从外国回来,是个到过伦敦、巴黎的大人物。虽然我比你小四岁,你不嫌弃我,愿意跟我做好朋友——现在我当然明白了,那是因为你正在跟贝蒂搞恋爱——可是当时我心里很得意。你想,跟你交朋友谁会不得意?谁不愿意给你做替身?并且看当时的情形,只消一个月,风势一过去,我就可以借此溜到外国去。

        啊,我的好约翰,老实告诉你,这件事人家还没忘干净。

        真的吗?嗯,那也没关系,我再回美国去种地,事情不就完了吗。

        这么说,你还要回去?

        当然。

        大概不是马上就走吧?

        能走就走。你知道,我这次回来是顺着楼纳的意思。

        是吗?这话怎么讲?

        你看,楼纳年纪不小了,近来她常想家,虽然嘴里不肯说。你想她怎么放心把我这么个靠不住的人扔在美国,我十九岁就闹过乱子——

        后来怎么样?

        卡斯腾,现在我要说一句不好意思出口的话。

        你没把实话告诉她?

        告诉她了。这件事我做错了,可是当时没办法。你不能想象楼纳待我怎么好。那种情形你一定受不了,可是她待我像母亲一样。我们刚去的那几年,事情很别扭,喔——她那种拼命苦干的精神!我病了好久,不能挣钱,她到酒店里卖唱,我拦不住她。她还公开讲演,大家听了都笑她。后来她还写了一本书,为了那本书她一直哭哭笑笑的——总之一句话,她都是为想挣钱养活我。去年冬天我看她常想家,我自己心里盘算,她一直那么出力养活我,现在她有心事我能不帮个忙吗?卡斯腾,当然我不能不帮忙。因此我就对她说,“楼纳,你回去吧。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这人不像你想的那么靠不住。”到后来——我只能把实话告诉她。

        她听了怎么说?

        她说——她说得很对——既然我没做错事,跟她回来走一趟怕什么。不过,卡斯腾,你放心,楼纳不会说什么,以后我也不再多说话。

        是,是,我知道你不会。

        我对你担保。现在咱们不必再谈过去的事情。幸亏咱们只干过这么一件荒唐事。我在这儿日子住不长,我要痛痛快快过一过。你不知道今天早晨我们在外头走得多痛快。谁想得到当初四处乱跑在戏台上扮演天使的小家伙现在——!喔,提起她,我想问你,后来她父母怎么样了?

        我知道的也就是你动身之后我马上写信告诉你的那几句话。我那两封信当然你都收到了?

        两封都收到了。后来那醉鬼就把她扔下不管了?

        他自己拼命喝酒把命送掉了。

        是不是他老婆不久也死了?你大概暗地里帮过她的忙吧?

        她脾气很高傲。她什么都不说,也不接受别人的帮助。

        无论如何,你把棣纳收养在自己家里是对的。

        也许是吧。其实这件事是马塞安排的。

        马塞安排的?提起马塞,她今天在什么地方?

        她?喔,她不是上学校教书,就是看护病人。

        哦,我不知道照管棣纳的是马塞。

        是她。马塞一向喜欢教书,所以她在市立学校找了个事情。这事很无聊。

        昨天我看她样子很疲劳。恐怕她身体吃不消。

        喔,她身体倒没问题。就是我面子上不好看。人家瞧着好像我做哥哥的不愿意养活她。

        养活她?我以为她手里很够过的。

        她手里一个钱都没有。也许你还记得,你走的时候我母亲光景很不好。我帮她把买卖对付了一阵子,可是当然我不愿意永远那么干下去。后来我就跟她合了伙,可是买卖还是没起色。最后我只能把公司全部接过来。我把账目一清算,我母亲名下几乎一个钱都没有了。母亲不久就死了,不用说,马塞什么都没拿到手。

        苦命的马塞!

        苦命!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会让她短吃的短穿的吗?不会,我敢说我是个好哥哥。不用说,她跟我们在一块儿吃饭不花钱,她教书的薪水足够穿衣服。一个没结婚的女人还要怎么样?

        嗯,我们在美国的想法不一样。

        不错,你们的想法也许不一样。你们那儿捣乱的人太多。可是在我们的小圈子里,谢谢老天,腐败的风气还没钻进来,女人甘心做点不出风头的小事情。再说,也怪马塞自己不好,要是她愿意,她早就有办法。

        你是不是说她早就可以结婚?

        一点都不错,并且还可以嫁个有钱的人。说也奇怪,像她这么个手里没钱、年纪不小、并且不出名的女人,居然有好几家有钱的人来求亲。

        不出名?

        我不怪她不出名。我也不愿意她出名。你知道,像我们这种大户人家有她那么个稳稳当当的人,碰上有事的时候倒是有个依靠。

        话是不错。可是她自己——

        她自己?这话怎么讲?哦,不用说,她操心的事多得很,她要照管贝蒂、渥拉夫和我。一个人不应该先想自己的事——女人更不应该。不论咱们的社会是大还是小,咱们都应该为社会服务。无论如何,我是这么做的。(指着刚从右边进来的克拉普)你瞧,这就是个现成的榜样。你以为我这么操心是为自己的事吗?决不是。怎么样?

        (低声回答,指着手里一卷文件)这是买产业的全部合同,手续都齐了。

        好!好极了!约翰,对不起,我要失陪一会儿。约翰,谢谢你!放心,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不用多说,你自然明白。克拉普,跟我来。

        哼!(正要转身走进花园,马塞胳臂上挎着一只小篮子从右边走进来)马塞!

        哦,约翰——原来是你?

        出来得这么早?

        是的。等一等。那些人快来了。

        马塞,你是不是老这么忙?

        我?

        昨天你好像躲着我似的,所以我始终没机会跟你说句话——你记得咱们小时候老在一块儿玩。

        喔,约翰,那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

        嗯——整整十五年,不多也不少。你觉得我大改样子了吧?

        你?不错,你也改了样子了,虽然——

        你这话什么意思?

        喔,没什么。

        你好像不怎么高兴看见我回来似的。

        约翰,我等得很久了——等得太久了。

        等什么?等我回来?

        是。

        你为什么觉得我应该回来?

        你做错了事应该回来赎罪。

        我?

        难道你不记得你害得一个女人没饭吃,没脸见人,把性命送掉?难道你不记得你害得一个女孩子在青春时期过痛苦的日子?

        你怎么对我说这种话?马塞,难道你哥哥从来没——

        他从来没什么?

        他从来没——喔,当然,我的意思是说,难道他连替我辩护的话从来都没说过一句?

        约翰,你还不知道卡斯腾的古板脾气。

        嗯——当然,不用说——我知道老朋友卡斯腾的古板脾气。不过这件事——嗯,我刚跟他谈过话。我觉得他好像大有改变,活动多了。

        你怎么说这话?卡斯腾始终是个好人。

        我不是这意思,不过没关系,不提算了。嗯,现在我才明白你把我当作怎么一等人,原来这些年你在等浪子回家。

        约翰,我告诉你我把你当作怎么一种人。你看见在草地上跟渥拉夫一块儿玩的那个女孩子没有?那就是棣纳。你记得不记得你临走时候写给我的那封前言不对后语的信?在信里你叫我信任你。约翰,我听了你的话,一直信任你。后来人家传说的那些坏事一定是你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糊里糊涂做出来的——

        你说什么?

        喔,你自己心里明白。不必再说了。可是当时你不能不走——到外头去重新做人。我——你小时候的同伴——就在家里接替了你的工作。凡是你忘了的义务,或者无力担当的义务,我都替你担当下来了。我告诉你这些事,为的是让你心里少难受些。我对待那受屈的孩子像对待自己女儿一样,我用全副力量把她教养成人——

        因此就耽误了你自己的一生!

        这不算耽误。不过,约翰,你回来得太晚了点儿。

        马塞——我恨不能告诉你——好,反正我得谢谢你这番深情厚谊。

        唉!现在咱们把实话都说出来了。嘘,有人来了。再见。我不愿意让他们——

        她从左边第二道门里出去。楼纳·海斯尔从花园里上来,后面跟着博尼克太太。

        嗳呀,楼纳,这可使不得!

        你别管。我一定要跟他谈一谈。

        闹出乱子来可不好听啊!哦,约翰,你还在这儿没走?

        出去,孩子。别老闷在不透气的屋子里。上花园里找棣纳说说话儿。

        我正想去。

        可是——

        约翰,你仔细瞧过棣纳没有?

        嗯,我瞧过了。

        孩子,你应该把她仔细瞧一瞧。你正需要她这么个人。

        楼纳!

        我?

        是的,你要仔细瞧瞧她。快走!

        好,好,不用你催。

        楼纳,你吓了我一跳。你是开玩笑吧?

        不,我说的是正经话。她难道不是个活泼健康、诚实天真的姑娘吗?她给约翰做老婆正合适。约翰在美国需要像她这么个伴儿,不需要像我这么个不同胞的老姐姐。

        可是棣纳!棣纳·铎尔夫!这怎么使得!

        别的不管,我只为约翰的幸福着想。这件事我一定要给他帮忙。这种事他需要别人帮忙,女人的事情他一向不放在心上。

        你说他?约翰?可惜咱们有证据——

        喔,别信从前那些鬼话!卡斯腾在什么地方?我要跟他说话。

        楼纳,这事千万做不得!

        我要做。要是约翰喜欢她,她也喜欢约翰,为什么不让他们做夫妻?卡斯腾是个聪明人,他一定有办法——

        你以为大家能容忍这些美国丑事情——

        胡说,贝蒂!

        你以为像卡斯腾这么古板方正——

        喔,他不见得真那么古板方正。

        什么?你敢说——

        我敢说卡斯腾的道德不见得比别人特别高。

        你是不是还这么恨他?要是你老忘不了从前的事,你回来干什么?我不明白你把他平白无故地侮辱了一场,怎么还有脸见他。

        不错,那件事我做得太鲁莽。

        你再想想,他没做错事白受了冤枉,还对你那么大量,不跟你计较。你在他身上打主意,他有什么办法?可是从那时候起你也把我恨上了。你老不甘心我过好日子。现在你又回来给我添麻烦,让大家看看卡斯腾老婆家里都是些什么人。这些倒霉事儿都落在我头上。现在趁了你的愿了。哦,你这人真可恨!

        她一边哭一边从左边第二道门出去。

        可怜的贝蒂!

        克拉普,好,好,就这么办——好极了。送四百克朗给贫民食堂。楼纳!你一个人在这儿?贝蒂不在这儿?

        不在。要不要叫她?

        不必,不必!喔,楼纳,你不知道我一直想跟你痛痛快快谈一谈——求你饶恕我。

        卡斯腾,你听我说,不要婆婆妈妈的,咱们用不着来这一套。

        楼纳,你得听我说下去。自从你听见棣纳妈妈那段事情之后,我知道情势对我很不利。可是我敢对你赌咒,那只是我一时的糊涂。有一段时候我实实在在、真心诚意地爱你。

        你知道不知道这次我回来干什么?

        不管你心里打什么算盘,在我没把自己洗刷干净之前,求你暂且忍耐一下。楼纳,我有法子给自己洗刷,至少我可以证明不完全是我的错。

        现在你害怕了。你说,你从前爱过我?不错,在你给我的信里你常这么说。这话也许有几分可靠,因为那时候你在广大自由的世界里过日子,你自己有胆量运用广大自由的思想。也许那时候你觉得比起许多本地人来,我的个性强一些,我的意志也强一些。再说,那时候你爱我,别人不知道,你不怕人家笑你眼界低。

        楼纳,你怎么说这话!

        可是你一回国,情形就不同了。你一听见人家那么讥笑我,一看见人家嘲笑我的所谓怪脾气——

        那时候你的举动是有点儿过火。

        我故意要让本地那批假正经的男女心里不舒服。后来你碰见了那个迷人的女演员——

        那是我一时糊涂,没什么别的。我可以在你面前赌咒,人家在我身上造的那些谣言十句里头没有一句靠得住。

        也许是吧。可是后来贝蒂回来了——那时候她年轻,漂亮,人人都奉承她——大家又知道我们姑姑的产业将来都归她一个人,没有我的份儿——

        对,楼纳,根本问题就在这儿。现在让我把实话告诉你。那时候我不爱贝蒂,我扔下你不是为了我有新相好。我扔下你,完全是为钱。我不能不那么做,我必须把钱弄到手。

        你有脸对我当面说这话!

        嗯。楼纳,听我说下去。

        可是你还写信给我,说你怎么爱贝蒂,一股无法抵抗的热情怎么缠着你。你求我饶恕你,央告我看在贝蒂面上别把咱们的事情说出去。

        老实告诉你,我是出于不得已。

        我并不后悔那天对你发脾气。

        让我平心静气细细地告诉你那时候我的情况怎么样。你知道,那时候我母亲是公司总经理,可是她不会办事。他们把我急急忙忙从巴黎叫回来。公司的情形很危险,他们叫我想办法。你猜那时候公司是什么局面?我仔细一查账——这件事你千万别告诉人——我发现这个经营了三代、信用可靠的公司实际上已经破产。母亲只有我一个儿子,你说我能白瞧着不管吗?当然我只能四面想法子挽救这局面。

        所以你牺牲一个女人挽救博尼克公司。

        你很清楚那时候贝蒂是爱我的。

        可是我呢?

        楼纳,你跟我过日子不会有幸福。

        这么说你扔下我是为我打算?

        难道你以为我是为自己打算?要是当时我是无牵无挂的人,我一定有勇气高高兴兴重新开创事业。可是你不知道,一个大公司的首脑,挑着千斤担子,跟他事业的利益是分不开的。你知道不知道,几百人甚至几千人的幸福都靠在他身上?万一博尼克公司垮了台,你我家乡的整个社会都要遭殃,这种情形能不能不考虑?

        这么说,这十五年你为了社会的幸福靠着撒谎过日子?

        我撒谎?

        贝蒂知道不知道你跟她结婚暗中藏着一大篇文章?

        难道我能无原无故地把这些事告诉她让她伤心?

        什么!你说无原无故地?嗯,你是个做买卖的人,你懂得什么叫无原无故地,什么叫不无原无故地。你听我说,卡斯腾,我也要平心静气跟你细细谈一谈。我问你,你究竟是不是真幸福?

        你是不是问我在家里的日子?

        当然。

        楼纳,我在家里很幸福。你并没有为我白牺牲。我跟你说实话,我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幸福。贝蒂心地好并且肯听话。这些年她学会了怎么把自己的性格迁就我——

        哼!

        当然,起头的时候,她对恋爱有一套不切实际的想法。她不承认,日子长了,恋爱会逐渐变成平静的友谊。

        现在她不是已经接受了新的看法吗?

        完全接受了。她跟我每天的接触在她性格上不会没有感染的力量。无论是谁,想在自己的社会里完成他的义务,必须降低个人权利的要求。贝蒂已经渐渐懂得这道理,所以我们的家庭是本地人的模范。

        可是本地人不知道你撒的谎话?

        谎话?

        是谎话——就是这十五年你用来支持自己的那个谎话。

        你说那是谎话?

        是的——是个三方面的谎话。第一,对我撒谎;第二,对贝蒂撒谎;第三,对约翰撒谎。

        贝蒂从来没要求我说实话。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你撒谎。

        你也不会要求我说实话,为了照顾贝蒂,你不会这么做。

        喔,我不会,人家讥笑我,我有法子担当。我的肩膀很宽。

        约翰也不会要求我说实话,他已经跟我说好了。

        卡斯腾,那么你自己怎么样?难道你的良心不逼着你说实话?

        难道你要我自动地牺牲我的家庭幸福和社会地位!

        你有什么资格享受你现在的地位?

        十五年以来,我用行动、用力气、用成绩,每天都在争取这资格。

        不错,这十五年里头,你给自己、给别人出过许多力,做过许多事。现在你是本地第一号有钱有势的大人物。大家都得听你的话,因为在人家眼睛里你是个干干净净、没污点、没毛病的人。你的家庭可以做模范,你的行为也可以做模范。可是这些外表堂皇的东西,连你自己在内,只是建筑在一片流沙上。要是你不趁早打主意救自己,早晚有一天,只要有人说一句话,你和你这座富丽堂皇的空架子马上就会陷到泥坑里。

        楼纳,这次你回来干什么?

        卡斯腾,我回来想帮你找一块结实的站脚的地方。

        不,你想报仇!你想跟我算账!我早猜着了。可是你休想成功!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说话,可是他不说话。

        你说的是约翰?

        正是约翰。要是别人控告我,我会赖得干干净净。要是你想摧毁我,我会跟你拼命。老实告诉你,你决不会成功。能摧毁我的人偏不肯说话,并且他也快走了。

        你早,博尼克。你跟我们到商业协会去。你知道,咱们有个会,讨论修铁路的事。

        不行。现在我不能去。

        博尼克先生,你非去不可。

        博尼克,你不能不去。现在有人跟咱们作对。海墨和那批赞成沿海修铁路的人公开说新计划后面暗藏着私人打算。

        那么,给他们解释解释——

        我们跟他们解释没用处。

        不行,你非亲自到场不可。当然,没有人敢怀疑你有私心。

        我想人家不会怀疑。

        我告诉你,我不能去。我身体不舒服。至少得等一等——让我定定神。

        对不起,博尼克先生,你看我心里真难受。

        什么事?

        博尼克先生,我要问你一句话。是不是你允许那位在你家寄居的姑娘在大街上跟一个——

        跟一个什么人,牧师先生?

        跟一个她最不应该接近的人在一块儿走。

        哈哈!

        博尼克先生,是不是你允许她这么做?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对不起,我没工夫,我要到商业协会去。

        (从花园里进来走到左边第二道门口)贝蒂,快来,快来!

        什么事?

        你快到花园里去拦住一个人跟棣纳·铎尔夫小姐调情。我听了那些话实在肉麻。

        真的吗?那个人说些什么话?

        喔,他只说要她跟他一块儿上美国。嘿!

        岂有此理!

        你看怎么样?

        那太好了。

        没有的事!你一定听错了他的话。

        那么你去问他自己。那一对来了。千万别把我拉扯在里头。

        你们两位先走一步,我马上就来。

        鲁米尔和维纪兰从右边出去。约翰·汤尼森和棣纳从花园里走上来。

        好极了,楼纳,她答应跟咱们一块儿走!

        喔,约翰,你真胡闹!

        难道真有这事?真有这种荒唐事?你用了什么下流手段引诱她——

        喂,喂,朋友,你说什么?

        棣纳,我问你,这是不是你自己的意思?你是不是经过仔细考虑,出于自愿?

        我非离开此地不可。

        可是偏要跟他走——跟他一块儿走?

        请问除了他谁敢带我走?

        好吧,那么,我只好老实告诉你他是个什么人了。

        住嘴!

        别再说了。

        我有维持本地风化道德的责任,我不说实话对不起本地人,也对不起这位我也负过重大责任教育培养的小姐,她对我——

        你小心点儿!

        我非告诉她不可!棣纳,当年害你母亲吃苦丢脸的就是这家伙!

        罗冷先生——

        是他!真的吗?

        卡斯腾,你替我回答!

        别再说了。今天别再谈了。

        这么说是真的了。

        真的,真的!事情还不止这点。你准备把自己托付给他的这家伙不是空手逃走的——博尼克老太太保险箱失窃的事——博尼克先生可以作见证!

        你撒谎!

        嗳!

        天啊!天啊!

        你敢——

        约翰,别打他!

        好,爱打尽管打。事实瞒不住人。我说的是事实。博尼克先生自己也这么说,全城的人都知道。棣纳,现在你知道他是怎么一等了。

        卡斯腾,卡斯腾,你干的什么事?

        喔,卡斯腾,我连累你丢脸!

        (急急忙忙从右边进来,嘴里说话的时候手还攥着门拉手)博尼克先生,你非到会不可了。整个儿铁路计划要垮台。

        怎么了?叫我怎么办?

        妹夫,你应该去支持他们。

        对,快走,快走!我们需要你的优越的道德力量。

        这事咱们明天再谈,卡斯腾。

        约翰穿花园出去。博尼克陪着桑斯达从右边出去,直僵僵地好像意志已经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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