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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裂纹

        1

        仁科秋雄家自从搬进新居以后,一年零一个月的时光,转眼匆匆流逝而去。1979年3月21日,他以2200万日圆的价格,买下了春日野山坡上的新建住宅,离开登户的职工宿舍,匆匆搬了进来。

        自那以来一年多,住在这里,基本上可以说是满意的。住宅崭新,阳光充足,无论怎么说,心情都很舒畅。

        仁科秋雄上班路程所需要的时间,坐电车要20分钟,从家走到车站要20分钟,再加上从登户车站走到工厂,总共要花45分钟。和在工厂旁边的职工宿舍住的时候比较,确实是远了一些,但是,和其他从自己住宅,赶来上班的职员比较起来,条件可是好多了。仁科对这一点心里感到自豪。

        而且,从家里走到梶谷车站的这一段路,过去就是一片宁静的住宅区,处处还保存着绿树和竹林,可以感受到季节的变换。走这点路对身体也有好处。

        二楼的两间12平方米的房间,孩子们一人住一间。他们再不像过去那样,每天吵架打架了。搬家正赶上春假。从新学期开始,他们分别开始,在这附近的中学和小学上学。这边的学校教学质量比较好,而且,两个孩子都已经上初中二年级和小学六年级了,学习十分紧张,他们呆在自己房间里的时间也增多了。不过,阿升有时想起来就发牢骚,抱怨着不能养只小狗。

        可是,以现在家庭的实际经济情况,却根本无法谈到养狗,就连家具都没有配齐呢。

        签订贷款合同时,他考虑到要花销一部分注册费、房产过户税和搬家的费用,单单留出了100万日圆。原来以为剩下一些,可以把冢具买齐。可是只是买了餐桌和几把椅子,添置了因为房间数量増加,所需要的窗帘,再买了一点必不可少的小零碎,结果存款额就已经降到了20万日圆以下。孩子们的房间,至今还挂着原来在职工宿舍时,使用过的褪了色的旧窗帘。从1979年4月,他们开始偿还贷款,结果互助会的借款,每月要还15343日圆。发工资时就已经被扣除。这样,从1980年开始,毎月净发的大约20.5万日圆的工资,在领到时就只有19万日圆了。

        他们还要从这里边再拿出17194日圆和34144日圆,偿还住宅金融公库和横滨相互银行的贷款,分别转入各自的银行账户。于是,每月手头所剩下的现钱,就只有14万日圆左右了。

        家里养着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毎月14万日圆钱的生活费,要比想像的情況可要艰苦卓绝得多。住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总是要比住职工宿舍的花销要大。

        原来可以把年中和年末的奖金,用来贴补平日的生计。可奖金中又要拿出31万日圆还账,剩下的还不到19万日圆。考虑到盂兰盆节和年末送礼所需要的费用,这点钱根本没法挪到平时的生活费里。

        只有大量缩减平日的开支。节水,节电,节煤气,这自不待言;衣服也要尽量少买,削减菜钱,连休假日到外边吃一顿饭,也必须严格控制。仁科在乔迁新居的同时,戒掉了烟,毎天只有500日圆钱的零花钱,考虑到偶尔还得和部下一起去喝一蛊,于是只有砍掉抽烟的开支,连咖啡都极少再喝了。

        征子对于节约,早已是铭心刻骨,精打细算,但每经过一定的周期,就突然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焦灼,觉得欲望无法得到满足。她站在自选商店或是服装商店的店前,经常产生一种冲动,想干脆一下子把想要的东西都买下来。每逢这种时候,她就跑到自选商店的花厅里,买二三束200日圆钱一束的石竹花,急忙回到家里。

        她把花插在餐桌上的花瓶里,坐在椅子上屏住气息。

        “这些住宅是我们自己的。它不属于任何别的人,是我们一家的财产。”

        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像是念咒语一样。这样,一种心满意足的感情,便从心底油然涌起,手到刺激的神经,也由此缓解了紧张。厨房里飘荡着木料的清香,白色和粉红色的艳丽的鲜花交相辉映。这正是征子多年来憧憬的自家住宅的梦境。

        4月1日的晨报上,刊登了1980年1月1日颁布的“地皮官定价格”。这在往年也都如此。

        仁科秋雄首先看到了这则消息。他说话的声音,已经近乎感叹了:“价格上升率全国平均为10%,其中东京地区为15.7%。这个数值已经超过了1972年——即混乱期前一年——的13.1%的上升率!……”

        “神奈川县呢?……”征子也聚神会神地看着。

        “本县平均为15.6%,其中尤其是住宅地基,上涨了18.5%,超过去年的上升串8.31%。上升率仅次于东京地区,居全国第二位。带庭院的住宅,更是日益成为人们无法实现的梦幻……”

        每当仁科秋雄读出声来时,征子就连连点头,发出赞叹。

        报纸的标题字大酲目:“地皮暴涨,价格平均上涨高达两位数”,“混乱暴涨,数年罕见”。所谓“地皮官方价格”是国土厅土地鉴定委员会每年选择标准地皮计算后,所公布的数字,作为一种供土地交易参考的参数。一舣说来,交易价格高出官方公布价格的两倍。普遍认为,官方价格增加二成,便相当于估价;而估价增加四成,才能算是交易的价格。总之,官方价格的上涨,肯定会加倍地影响到交易价格。

        “在1973年和1974年,第一次石油危机以后,地皮价格一度下跌,如今又开始稳步上升了。而且,近来建筑材料的价格也涨得厉害。再则,住宅贷款的利息也上涨了。地皮、建筑材料和贷款,三面夹击,今年春天,购买住宅的美梦,早已经消失在远方的烟霭之中。”

        “一点不假。”征子又一次用力地点了点头。

        “往后要买房子的人,可就要更难了!……”

        “实际上,银行贷款的利息不断提高。我们买房那阵子是7.62厘,是最低点。其后,6月份涨了一次,9月又提高了。据说,到今年4月,利息要长到8.5厘。人们都说还要看涨。相应地银根也紧了,借钱也就更困难了。”

        “咱们赶上好时候买了房子。”

        “哎,总算是时机没有错过。越往后就越难啊!……”

        夫妇俩对视了一阵,俨然是在赞赏那吋,两个人能当机立断。这两个人无论在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一直在和饥饿进行搏斗。只有相对于没买住房的人,而产生的有房子者的优越感,算是慰籍他们的良药。

        “人们议论说,夏天的奖金可能长到2.8个月的工资数额呢!”

        仁科秋雄饭后已经不再吸烟,只能往嘴里扔一块胶姆糖。他高髙兴兴地说了这么一句,离开了饭桌。

        就是这样,仁科秋雄一家的生活,总的说来还算是顺顺当当。

        4月17日清晨,最初的一次事件降临了。这天拂晓,仁科秋雄被一阵山崩一般,可怕的振动声惊醒。房子并没有摇摆,显然不是地震。

        侧耳细听,传来一阵阵细雨滴落在房檐上的沙沙声。这十多天以来,犹如梅雨季节般,阴雨连绵不断。地面再也没有振动。

        他是在半醒半睡状态中,忽然被惊到的,因此,也弄不清楚声音的大小和远近。

        他看了看征子,她也睁着双眼。

        “刚才这是什么声音?”

        “是啊!……”仁科秋雄感到困惑。他从被窝里爬出来,打开了这间房的挡雨板。

        昏暗中,雨滴飘落,隐约可以分辨出稀稀疏疏、种着小树的3坪大小的庭院,和挡土培上低低的花墙,但没有发现异常。

        他想,也许是远处的什么工厂,突然发生了爆炸吧!不过,今天早晨比往日醒得早。这也许是因为心底潜藏着一种模糊不清的恐惧。

        天空阴沉着、灰蒙蒙的,雨快要停了。仁科秋雄走进泥泞的庭院。当他走近与邻家为界的花墙旁边时,一下子惊呆了,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与东邻相交的矮院墙倒埸了一半,邻家的庭院,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不,或者更确切地说,那块地方咋天夜里还是庭院。现在地面已经完全塌陷下去,呈现出一派滑坡的景像。砂石和破碎的混凝土块交相混杂,其间一些地方露出细细的钢筋。此外还司以看到一块乳白色的、金属板形状的东西。那是小汽车的车顶。

        仁科马上明白了:是邻家的车库坍場了。东邻比他早一期买了这里的住宅,早搬来3个多月。今年正月过后,他们在庭院的下方,造了一个车库。他们一直抱怨,说没有车库,汽车只好停在很远的地方。车库是挖开挡土墙后,新挖掘的一个洞,内部被覆了水泥。因为庭院的进深只有2米,汽车只能横着放置。就是这样,车库的里头,已经到了房屋外廊的边上。

        仁科曾有好几次觉得可怕,认为这很危险。但又觉得这是别人家的事,自然印像也就淡漠了。他听征子说过,东邻的住户姓佐田,男的在保险公司当职员。

        3个建筑工人干了半个月,车库工程才算结朿。后来,佐田又买了一辆新汽车,掉换了旧车,早晚轰轰隆隆地响着引擎,往车库里开进开出。上边的庭院里铺了砖,建了个小小的花坛。

        就是这个车库,由于近来阴雨连绵,地基下陷,车库的屋顶,也就是上层的庭院坍塌了。

        仁科把目光收回到自家的庭院里。面向前面公路的那一道矮墙的东侧,也就是靠近东邻一侧,约有1/3的部分倾斜歪扭。顶头上的几块混凝土块已经塌落。

        仁科秋雄面对这种惨状,呆呆地看了好一阵,然后返身穿过小院,走下了石阶。刚刚朝前面的道路跑了两步,仁科的嘴里不由地“啊”了一声……

        塌坍的不仅仅是东邻的车库。两侧的挡土墙也已经大面积塌下,左侧与仁科家相接的部位尤其严重。他家的挡土墙,也塌了3米多宽,泥土无情地暴露在外。混疑土表皮已经破碎,里边的泥土大块大块地塌坍了下来,落在近旁。只有上面的矮墙,还勉强保持原来形伏,俨然是悬在半空。

        仁科再次快步走去。位于对面一侧的佐田家的石阶,勉强没有受到损害。爬上石阶,他看到外廊处有三个人站在那里。一个秃顶微胖的男子站在中间,两旁是他的妻子和上了高中的儿子。他们表情可怖,正在窃窃私议着什么。

        佐田家的庭院,已经場到外廊跟前,奇怪的是房子居然没有倾斜。砖头和花草零乱地埋在泥土之中。

        在看到仁科爬上石阶的一瞬间,佐田全身好像是摆好了架势。接着,还没等仁科开口,佐田就高声喊了起来:“马上就找多摩总业公司算账!这工程完全是偷工减料!……”

        “车库也是多摩公司施工的吗?”

        “不;那当然是别的建筑公司干的。不过,本来这工程就糟糕呀!……随便把土往上一堆,抹上一层水泥糊弄人,所以这挡土墙才坏了。车库不过是恰好受害。这是挡土墙塌了呀。”

        佐田的声音里充满了怒气,反复说要立即和多摩总业公司交涉,让他们彻底返工。

        02

        可是,过了一周之后,依然看不到开工修复的迹像。发生事故那天下午,来了三个工人,先把汽车弄出来,然后把塌落下来的泥土,随便堆在了一起。接着在挡土墙上架了个木框,算是采取措施,防止出现更大的损坏。当然,仁科家的挡土墙上也这样处理了,摇摇欲坠的花墙也已经拆除,堆在了下边。

        但这只能算是眼前的应急措施。佐田家一直扬言,要让他们^彻底修复,免得再出现同样的事故。

        “不知道是不是建筑公司的人,来了三个人到现场看了一遍。”

        白天在家的征子,等仁科秋雄一进门就跟他说。自从发生事故以来,征子满脑袋就只装了这一件事,一直从屋里,注意地观察着现场的动静。

        现场曾有人来看过两次。他们一直盼望着第二天就开始施工,可两次都落空了。到了第二个星期,仁科在晚上去找了佐田,催问事情的进展情况。

        “多摩总业公司支吾其词,打算推脱责任。那家公司姓仓石的那个经理,可真够恶劣的!……”

        佐田撅着嘴,俨然是说:“我们还有气没处发呢!……”

        仁科秋雄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仓石经理那魁梧的身材,和充满生气的面庞。他还记起了展销会那天,堀田对这挡土墙打保票时,脸上的严肃表情。

        “可推卸责任又是怎么回事?……就是说,他们认为挖洞修车库不好?”

        “哎,好像是这么回事。可我们的施工,也是得到市政府正式批准的呀。”

        “修这么个车库也要批准吗?”

        “当然啰!……这算是扩建。所以,制度规定不得超过所有的面积范围,而旦,还要申报设计,取得批准。”

        不知为什么,佐田突然皱起了眉头,然后又立即抬起眼皮,目光严峻地说:“要是仓石坚持逃避责任,那我就要找市政府让他们给评理。请您再等一等。”

        第二周又过去了,依然如故。好在阴天过去之后,天气一直晴朗。可仁科秋雄的心里,却是急得要命。不知道什么时検又要下雨。要是下雨,恐怕还得倒塌。

        “要不然直接找多摩总业公司问一问,问问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开工。也许能得知大致的情况。”征子着急地说道。

        趁现在还没进入五月份的连续休假日,仁科在公司里,给多摩总业公司打了个电话。他说要找当时负责推销房子的堀田,不一会听筒里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您好!……前次承蒙您关照,谢谢您了!……”寒暄如此干脆利落。这使他想起了堀田那副白皙的面孔上,架着黑边眼镜的样子。

        “不,我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啦……一切部好吧?”

        “还好。全仗您的祝愿。”

        看样子,堀田不会主动谈起塌方的事情。这个人本来就不爱多说话。

        “您已经知道佐田先生家那件事了吧?”仁科提了出来。

        “哎!……”堀田回答道。

        佐田家的庭院塌落,仁科家的挡土墙也遣了横祸。听说修复的责任,应归多摩总业公司,不知什么时候开工?

        仁科小心翼翼地介绍了事件的原委,堀田只是一个劲地跟着说“哎?”、“啊!”,光是听,也不知是已经知道了,还是根本不了解。

        当仁科秋雄闭上嘴以后,堀田口气干脆利落地说道:“这个问题么,已经很清楚,完全属于佐田的责任。”

        他接着说:“敝公司建的挡土墙,在施工时接受了严格检验。在打地基和筑墙的阶段里检验过一次,建成以后又拆除一部分,再次进行了抽查,都合格,所以,只能认为那个事故,是由于佐田先生硬挖车库造成的。”

        “可是,佐田先生也说他是经过批准的。”

        “大概是没按申请书施工吧!……”堀田如此解释道,“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减少了水泥和钢筋的数量,或者某些地方偷工减料,结果就会塌陷了。”

        “……”仁科秋雄无话可说。

        “总之,关于这次事故,市政府也认为,敝公司没有责任。明摆着,别处的挡土墙,都没有出现任何损伤。大概是因为佐田先生的车库塌陷,所以才影晌到您那里。”

        “这么说,是直接施工的工人的责任?”

        “是啊,这个问题我也很难说清楚。可能会有多种情况……”堀田少有地含糊其辞起来。

        仁科秋雄觉得:这家伙也许是要说,很可能是负责施工的人,和工人商量好了,草率从事的。

        总之,堀田断然回绝,希望仁科秋雄向佐田提出赔偿要求。尽管对方比自己年轻,可仁科秋雄总感觉,在堀田面前自己抬不起头,他说的话,有一种奇异的说服力。

        “您最好抓紧催促佐田先生,请他尽快建造新挡土墙,要是影响波及到房屋基础,那可就无可挽回了。”这样,反倒被他将了一军。

        然而,佐田依然坚持说,责任属于多摩总业公司,反复地抱怨仓石。

        “这种事情,不管政府部门心里怎么想,总得袒护房地产公司呀?要是这么大的工程中,随便就出了缺陷,那属于检验时没查出来,他们自己的处境也就难办了……”

        听口气,大概市政府的负责部门,基本上承认了多摩总业公司的看法。说实在话,仁科秋雄也弄不清楚,责任应该属于谁。仁科心里只是迫切希望,尽早一天修复原状,无论谁谁给维修都行。

        佐田表示,今后还得和多摩总业公司谈判,如果拖下去,那他先自己出钱修复。

        “话虽如此说,恐怕很难办到。”征子面容憔悴,无力地摇了摇头。仁科反倒担心她的身体,可能被拖得衰弱了。

        “我听别人说,佐田太太曾跟别人发牢骚诉苦,看来他们偿还贷款也很辛苦啊。而且,他们还修了车库,不是还买了新汽车吗?要是把那院子填平,再修上挡土墙,面且没坏的地方,也得重新再修过,那还不得花上500万日圆呀!他眼下哪会有这些钱呢?”

        仁科秋雄心想,要是可能的话,自己先把自己的院子修理好,然后再让佐田付费用。可是仁科同样也没有钱。再说堀田曾经告诉他,光修复这边,在技术上也非常难办。

        眼下他们只有祈求神灵保佑,别再发生更大的损坏,等待佐田采取措施。

        休假快结束时,天气又开始阴雨不断。5月6日,从清晨就下着毛毛细雨,征子打开护窗板,看到外边正在下雨,惊叫了一声,简直马上就要瘫倒。

        “不要紧。咱们这边只是庭院边上塌了一点,大概不至于轻易塌下去。”仁科也是自我安慰,心里没有底数。

        “费这么大劫买的住宅,却遭了这么大的灾难……”

        仁科秋雄沿着台阶走下山坡,向车站走去,感到心灰意冷。他觉得未来很悲观。也许是因为一直承受着贷款的重压,神烃已经失去了弹性。

        中午休息时,副厂长在走廊上叫住了他。厂长还兼任总公司的管理职务,因此现场的工作,主要是由副厂长主持。他年过五十岁了,原来是搞技术工作的,为人很和蔼,但和仁科秋雄却从来没有私人交往。

        他把仁科秋雄叫进副厂长室,让他坐下,慢慢地说道;“是这么回事。从下月起,我们想调你去营此处。”

        “营业处……是总公司吗?”

        “对。总公司营业处的编织物科,需要一名技术员,点了你的将。厂里觉得,你一走,这里损失很大。不过我也明白,营业第一线也需要专业知识,而且,你自己能眵荣升到总公司,也是可喜可贺呀。”

        “啊!……”仁科秋雄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不知道何去何从。

        “他们说越快越好。不过我考虑你也要准备一下,因此就定为6月1日调过去。怎么样?”

        “啊!……”仁科秋雄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上班的距离可能要远一些了,不过你是个人才,早晚得调到总公司去。而且人家点将,这是一件光荣的事情。要祝贺你啊。”

        破旧的副厂长室,在仁科的眼中突然变得一片昏暗。这似乎并不是下雨的缘故。他感到心跳加快,喉头好像坡什么东西堵住了。

        也许这确实是提升。厂里的人,尤其是负责管理职务的人中,很多人希望调到总公司去,而没有能够实现愿望,要是总泡在厂里,未来的前途,也就没有多大希望。

        但是,仁科头脑中立即闪现的念头,却是工资问题。总公司的营业处不会发加班费。这样一来,现在每个月额外收入的3.3万日圆加班费,就不复存在了。

        “谢谢!……”他说着,自己也觉得脸色一片苍白。

        03

        楼上传来了摇滚乐声,还夹杂着哗啦哗啦冼麻将牌的声音。

        “今晚又开始了……”节子叹着气,翻了个身。

        枕边的数字显示式钟表,显示的时间是11点35分。山藤节子偷偷看了看隔壁的母亲。母亲虽然盖着棉被,一动不动,徂从她那轻微的呼吸声,可以知道并未入睡,近来,德枝睡着的时候,总要轻轻地打呼嚕。

        毎当唱片的一曲歌声终了,突然变得寂静下来时,山藤节子就暗暗祈祷,希望他们就此完结。可是紧接着马上又开始了。数曲过后,开始的那首歌,就又反复重唱,大概楼上住的人只是机械地放着同一张唱片。

        她本来以为今夜至少不再打麻将,可现在刚刚开始,那还不得闹腾到二、三点钟啊!……

        山藤节子把被子蒙在头上,用力闭上眼睛,心里想着,别管它了,习惯了自然就会睡着!然而,透过地板和天花板,从头顶上传来的嗓音和振动声,却无情地敲击着耳膜,简直像要钻到脑髄里去似的。

        山藤节子把手指头,插进两只耳朵里,忍耐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掀开被子,怒气冲天地注视着天花板。

        “上当了!我怎么没了解一下邻居的情況呢……”她咬着牙嘀咕了一句。她恨自已马虎,也感到对不起母亲,要是几夜睡不好,德枝的血压还会升高,也许会增加再度诱发脑血栓的可能性。近来,她的饭量也减少了。

        “我白天还可以睡觉,可你得上班,真担心你会拖垮啊!……”德枝有气无力地说道。

        3月2日,正赶上星期天。山藤德枝和山藤节子娘儿俩搬进了川崎的京滨公寓。节子头一次到多摩总业公司拥有的这套住宅去看房,是一月份最后一个星期天。从第一印像起,她就被迷住了。负责这套住宅的职员中田怂恿她,说是如果等到卖掉浦和的公寓之后再搬,也许这套住宅已成别的顾客的财产。于是,她就在下一周,交了100万日圆的定金,不过,山藤节子觉得在这之前,她还是尽可能地做了一些了解。自己亲自从住宅走到了川崎车站,而且听管理员谈了情况。管理员住在一楼大厅旁边的一个房间里、大约已有50岁,姓小山内。听说他是公寓居民组成的管理委员会,从销售这套公寓的开发公司管理部门雇来的。

        “这是三年半前建成的,居民们住进后的一年多时间里,管理委员会也很积极,提出了各种要求和建议。近来/住户换了不少,这种事也就少多了……”

        小山内好像有一条腿不太方便,说话时语气和蔼,似乎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

        “对面的工厂大都五点放工,夜里听不到噪音。”山藤节子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公路的另一侧,沿着多摩河,聚集着无数大小工厂。

        也许管理员打算掩盖缺点。想到这一层,山藤节子又到一楼北侧,距离公路最近的一户,找住在那里的主妇验证了一下。回答是没有因噪音和气味造成的麻烦。

        山藤节子还利用星期日白天,到这里来看过。大厅和走廊里静悄悄的。这里交通方便,住户多是双职工。多摩总业公司的中田曾经说过,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白天很安静。也许平时每天上班的人,星期日都在睡大觉,或者出去玩了。

        既然没有明显的问题,这似乎是难得遇到的住宅。最初开价是1660万。后来,中田表示理解山藤节子的处境,最后便降到1530万日圆。这套旧公寓单元住宅,建成后才三年半,又位于交通方便的市区,价格比行情便宜一成左右。

        当然,山藤节子和德枝仔细地商议了一番,鼓足勇气交了定金。100万日圆是她取出的存款。双方商定,等浦和的公寓卖出之后,再结算其余的款项。

        多摩总业公司很快就委托与它联营的浦和房地产公司,销售山藤节子她们的公寓。标价1350万日圆。十分意外,很快地在2月20日就找到了买主,按1300万日圆成交。对方是东京化学工业公司,正在购买工厂的职工宿舍。

        “真是奇迹呀!……京滨公寓很顺利地买了下来,原来住的房子,又这样快找到了买主,这可真是缘分呀!……”

        中田属于过去当“掮客”的那类人,不断重复着这得意之词。

        这1300万日圆,她从中用了45万日圆,付了近藤地产公司的手续费,然后又偿还了住宅金融公库剩下的贷款15万日圆,七年前,她借了170万日圆的贷款,按照35年还清的合同,毎月偿还9100日圆。可如今,本金还剩下九成没有还清。据说,过去偿还的部分,大都充作利息,要到第26年时,本金才能归还一半。

        这样,手头还剰下大约1100万日圆。购买京滨公寓的住宅,价格是1530万日圆。除已经预付的定金100万日圆以外,还缺330万日圆,只好又办手续,从住宅金融公库,借了300万日圆的贷款,还把所剩的30万日圆存款,全部取了出来。

        1980年,公库贷款的利息是5.5厘。如果按月平均偿还,毎月要还23013日圆,而如果再同时利用奖金,那么毎月归还11506日圆,领奖金的月份另需支付69406日圆。节子选择了后者。目前,节子毎月的工资,实数是12万日圆,奖金相当于二个半月的工资,可以领30万日圆左右。虽说贷款的数额,相当于过去的三倍,但离上班的地方近了,而且,房子又多了一间,娘儿俩真为此而高兴。

        搬家这段时间,诸事纷坛,费心劳神,山藤节子因此而瘦了3公斤,不过,很快就缓了过来。到登户的工厂上班的时间,一共需要55分钟,比在浦和时缩短了一半。现在,4点半下班以后,她总是直接回家,和德枝商议之后,再出去买晚饭所需的蔬菜。6点钟之前,天还不黑,她就已经推着买菜的小车,到自选市场去了。这种多年来早已忘记的生活气息——这种悠然舒畅的心情,如今她也能享受到了。

        然而,山藤母女俩的小粜局面,只维持了一个月。4月7日晚7点,天花板上面突然传来了喧嚣的摇滚乐,和许多人在地板上跳来蹦去的声音。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2点多。

        开始时,山藤节子想也许今天例外。此前,楼上从未传出过任何声音。说不定今晚正在举行宴会。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一到傍晚,乱哄哄的音乐声就尖叫起来。最早也要一直闹到半夜11点。叫喊声和脚步声,在头上响个不停。第三天,还加上了麻将牌的声音。山藤节子找管理员提了意见。

        “春假时安安静静还算好,新学期开学了,所以又回来了。”小山内并不十分惊讶,搓着下巴,脸色阴沉。

        “楼上住的是学生吗?”

        “是啊,是个在横滨私立大学上学的学生。家里大人在群马县:拥有一大块山林。给儿子买了这套公寓,还买了进口汽车。可谁知道这孩子,到底是不是好好上学呀!总之,每天晚上都把朋友们找来吃吃喝喝。”

        “要是不想点办法,我们没法睡觉啊。”

        “我跟他说了,让他们尽量11点之前结束。”

        “不光我们家,左右邻居和楼上的人恐怕也受不了。”

        “那倒不是。有一边现在空着,正在找房客,另一边住的是酒吧间的老板娘,12点多才回来。她每天睡觉是从夜里2点到第二天中午,不大受影晌。顶上那间房屋,则是一家贸易公司租着,只是偶尔来开开会……”

        “这公寓里,还有出粗的房子吗?”

        “不,最初全部都是买的房子,有些就租赁给别人了,如今有30%的住户是租的房子。”

        山藤节子明白了。顶上607室的周围,几乎都是租房的房客,没有提出强烈的坑议。这时她感到前景不妙,似乎觉得一阵微寒的冷风吹遍了全身。

        “总之,我跟他说一下,让他把音量调小一点,最迟不过10点半关掉。”小山内应承下来。

        大概是他没认真地交涉,再不然就是对方不予理睐,噪音丝毫也没有停息。只有一天晚上11点之前安静下来了,可是,第二天就像是蹩足了劲似地,一直持续到1点半左右。

        “没办法呀!……如今的年轻人呀,根本就不把吵吵闹闹当―回事。大概放唱片根本就不算什么,要是没有什么东西晌着,就像是缺了什么似的。”

        管理迈啧着舌头,表示再告诫他们一次。可是,一连过了20多天,依然毫无好转的征兆。

        “人家写得那么清楚,说是买公寓的同时,也是购买环境和管理。我太疏忽了。”山藤节子再次咬紧了双唇。

        “我光顾着注意外面的工厂和公路了,反倒没有査一查最关键的住户的情况。就连管理员也一样,那个样子简直如同虚设啊。”

        管理委员会据说是居民中,选出的七、八个人组成的,可不过只是收收管理费,早已名存实亡。

        “哪怕你三天闹腾一次也好哇……”德枝闷声闷气地说道。

        在暗夜之中,山藤节子两眼直盯盯地望着天花板,目光里流露出难以形容的怨恨的光芒。这20多天,她每天把噪音的程度和时间记在了月历上。有时隔那么5天或一周,偶尔也有一夜静悄悄的。大概是那学生住在外边了吧。可是,每到这样的夜晚,神经反而更加紧张,生怕那种可怕的声音和振动,马上就要发作而打破沉静,更加睡不着觉。

        在工厂里,山藤节子有时两眼发呆,有时心里无缘无故地袭上一阵无法忍受的焦躁。德枝虽说白天可以睡一会,但从她那瘫软无力的动作,和食欲不振的状态中可以觉察到,这实际上根本无法得到弥补。

        数宇表显示12点时,山藤节子翻身站了起来:“畜生,我直接跟他们说去。”

        “阿节一个人去?”德枝不安地问道。

        “要不然让小山内先生也一起去?”

        “他早睡了吧!再说他也无济于事。”她怨恨自己,过去总是一厢情愿地,盼着管理员不久就会给予解决。

        “这样下去,两个人都得病倒。”山藤节子打开了起居室的电灯,拿起放在沙发上白天穿的毛衣和裙子又穿在身上。无论她走到哪间屋,吵声总是执拗地跟着过来。

        “你可要小心呀!……阿节。”德枝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说道。

        山藤节子把写有“被害记录”的4月份月历撕了下来,拿着它走出了房间。她爬上冰冷的楼梯,走向六楼。

        当她走到607室门前时,唱片声和男人的说话声,一直传到了走廊上,门上贴着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日比野”。

        左右邻居的门紧闭着,就像是根本没有任何事一样,山藤节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听见了。”里边传出一个小伙子的声音。

        “谁呀?……”一个高个子小伙子,一只手打开了门,问了一句,惊讶地看着山藤节子。漆黑而硬硬的头发剃得很短,竖在头上,两片嘴唇很厚——那是个20岁上下的小伙子。

        “哎一一我住在正下面的单元里……”

        “……”对方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您家里每天晚上放唱片,打麻将。声音太晌,没法睡觉。”

        对方用那种总是向上斜视的眼光,亳无表情地望着山藤节子——他的目光茫然。两个同伴停下手里打的麻将,从后面偷偷地望着。

        “管理员大概已经跟你们说过好几次了……我不好说让你们别这样吵闹,可至少能不能清你们10点或11点结束呢?每天都是如此,我们真受不了。”

        “……”对方始终不言不语。

        “我家有一个多病的母亲,我也快要病了。请你照顿一下。”

        山藤节子停住话,对方依然一言不发。他一只手支在墙上,下巴微微昂起,两眼直勾勾地耵着节子。好容易厚厚的嘴唇,缓慢地动作起来:“是吗?那对不起了。”他故意拉长了尾声,有气无力地说着,声音里充满了蔑视,“今后我们注意……”

        背后的同伙发出了轻蔑的笑声。

        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厌恶地喷着舌头,接着用力关上了门。屋里传出了怪声怪气的说话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个老太婆!……”

        04

        5月份的休假结束以后,天气微凉,一连几天下都下着蒙蒙细雨。

        三天以后,天气又突然晴朗,阳光充沛,简直有点像初夏。

        但是,山藤节子的心情,却一直阴郁忧愁。

        在她到607室日比野那里,直接去抗议以后,情况几乎毫无变化。有时偶尔夜晚寂静无声。但第二天山藤节子就发现,这和她提出的意见毫无关系,只不过是他们自己偶尔没闹。甚至有不少天,从下午就开始打麻将。

        抆术股长仁科秋雄调到总公司去这一消息,也使山藤节子感到沮丧,仁科虽然不是她的顶头上司,但节子所在的实验室归他管,每天总要见一、两次面。自从和他商议了换房的事情以后,总觉得在住宅问题上,仁科就是一个主心骨,可是……

        5月中旬的一个傍晚,山藤节子拖着购物的小车,脚步沉重地回到公寓。她走到电梯前,按了向上的按钮。紧接着,她感到周围被几个黑影,突然堵住了去路。她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到日比野穿着黄色运动衣,拖着微胖的身躯站在她旁边。另外还有两个人,从左侧和背后围住了她。

        日比野腆着肚子。“喂,是你弄坏了我的汽车吧?”他虽然声音里充满着威胁,但却总给人一种无力的感觉,这也许是他的素质。

        “汽车?”

        “是你用刀子,划伤了汽车前盖吧?”

        “这是从何说起呀?”山藤节子吃惊地摇了摇头。当时她耳畔又响起了管理员的声音:给儿子买了一套公寓,还给了他一辆进口汽车……

        “要不是有人捣乱,怎么会划那么大的一道伤痕?”背后的那个人说道。

        “是呀!……头天晚上好好地放进停车场的,第二天就出了一大道伤痕。”日比野说。

        这座公寓里除了楼前的停车场以外,还有一个半地下的停车场,专供住户使用。

        “不过,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呀。”

        “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好好看看。”当他抓住山藤节子的胳膊时,电梯的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大概是感到气氛异常,望了望节子和日比野一伙人,然后就转过头走了。

        山藤节子跑进电梯,按了5层的按钮。日比野一伙人也跟着钻了进来。节子被他们围着,挤得靠在了墙上。

        “喂,你说实话!就是你干的吧?”

        “不。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汽车是哪哦辆。”

        “是吗?这手法真像是你干的。”另外一个人冷笑着意味深长地说。

        “手法”这个词刺痛了节于的心:头些天她直接去交涉,被关在门外以后,山藤节子顺手把记有噪音灾害的月历,塞进了他门上的信简里。这是她灵机一动干的。他也许指的就是这件事。

        “我绝对不知道。要不然找警察来查査。”山藤节子分辩着,声音有些颤抖,电梯已经开始运行。关在密室里,她全身吓得僵直。

        “说谎!……除了你,还能有谁是犯人?”日比野的声音杀气腾腾,“你知道那辆车值多少钱?”

        “可我连看都没看见过呀!……”

        “你说什么?你以为没证据,就可以装蒜吗?……混蛋。”

        两只手突然粗暴地抓住了肩膀,手上的劲越来越大。紧接着,山藤节子被推倒在电梯的地板上。另外二个人踢着购物车。金属拉手倒在节子的腿上,里边的东西都散了出来。

        当她的眼前停止转动时,电梯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门开着,电梯停在6层。

        山藤节子缓慢地挺起腰,跪在地上,拣着那些食品小包儿。

        她走在五楼走廊里,止不住一个劲地啜泣。他们不但成心找碴儿,还打了她。山藤节子感到委屈和倒霉。就在城市正中心的公寓楼里,难道可以在光天化日下无法无天吗?白天黑夜,噪音折磨人,结果还得挨打受骂……要是今后这样继续下去,那该怎么办呀?

        山藤节子无力地走到自己房门前,强忍住泪水,用手绢擦了擦面颊,不思意让母亲看到自己的样子而担心。

        “我回来了。”她低声说着,挂上了门链。德枝扶着沙发,朝山藤节子走过来。她好像一直站在厨房里,大概是打算帮她拿东西。但是,脸色却异常苍白。

        “节子,你看!……”德枝指了指厨房,“漏雨了。”

        “什么?……”

        山藤节子走过去一看,惊呆丁。水池旁边挂着大勺子的壁架上方,和冰箱上面的白墙,已经湿成一片,成了一块灰色的地图。湿墙上到处挂着水珠,滴滴嗒嗒地往下掉。天花板也湿了一大块,墙壁上湿的面积要大得多,节子脑子里立即想道,这不是漏雨,是漏水。

        “刚才还没湿呀!起居间里是不是也这样?”

        打开厨房旁边起居间的门一看,不禁惊叫起来。这个房间湿得更厉害,也是连西墙都湿成一片。水流到铺席上那里,已经是斑斑水迹。

        “如果是漏雨,应该在下雨时漏呀……”

        山藤节子声音干涩地自语着。前天晚上,雨已经停了,恐怕不单纯是漏雨,这一定是更为复杂的原因造成的。

        一种不吉利的预感袭上心头。她甚至感到胸口窝一阵疼痛。

        她给管理员室打了电话,请他赶快上楼来。

        趁等他的时候,她在席上铺了几条毛巾,以防脏了席子。

        小山内察看了一番漏水的情况,声音阴郁地说:“怎么叉漏了?”

        “又漏了……以前也漏过吗?”

        “哎,不光是这里。这种漏水和结露珠的毛病,从完工后第二年起,就已经出现了,一共有八个地方。好像是水泥板中间,穿过的下水道裂开了,往外渗水。”

        小山内继续说着。声音很冷淡,似乎与己无关。

        “当时。管理委员会对建筑公司谈过好几次。结果是有些他方能修,有些地方没法修理。拆了墙,换了下水管,就可以解决问题。可是璐些承受压力的墙壁,由于关系到整个楼的结构,不能随便拆。要拆的话,花钱可就太多了。换句话说,修理不起。”

        “这种房间,他们就撕去墙纸,又抹了一层灰,然后贴上塑料塗纸或涂上塑料涂料,算是应急处理了一下。没过几个月,就又渗出来了。”

        经过再三交涉,施工的房地产公司,给出了问题的房间的房主,付了一笔赔偿费,又把大厅里的墙装修了一番,在楼前栽了小树,算是对整个公离的人做了赔偿。这样,问题就算解决了。

        秀丽的喜马拉雅杉树围绕的楼前庭院,和绚丽的马赛克装饰沟大厅——山藤节子最初见到这一切时得到的印像,讽刺般地又鲜明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那就是说……遭了难的房间的人们,只好凑合着住?”

        “哎。出了问题就修一修,租给别人。有一部分房间,现在还空着没人住……还有的就卖给別人了。”

        “卖的时候隐瞒了这些问题?”

        小山内苦笑了。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说不清是肯定还是否定。

        “那么,多摩总业公司也是受了骗?”

        “什么?……”

        “难道不是么?……他们说原来住在这几的人,调到纽约去了,希望在临行前卖掉公寓。由于这种情况,公司买了他的住宅……”

        “不。金山先生——就是原来住在这儿的人,是搬到日吉那边去了。”

        “不是纽约吗?”

        “不知道。我听说是日吉呀!听他说他找到了一套房子,是多摩房地产总业公司的房产,是旧的,可房子不错。”

        “这么说,多摩总业公司知道这个情况啰?”小山内避开了山藤节子的目光,把脸转向湿漉漉的墙壁。

        “这种事,它是房地产公司呀!……恐怕是了解这种情况,。才重新装修的吧。”

        山藤节子想起了负责推销这套住宅的职员中田脸上的表情:50多岁,驼背,说话很事故,好像是多年干这一行的。

        山藤节子感到一下子明白了一切:多摩总业公司是为了出售自己在日吉的住宅,才买下了这套公寓的。而且,肯定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些问题,狼狠地杀了价。后来就茧新装修了一番,若无从事地又把它投放到市场上。中田特别急于办理定金,而且痛痛快快地压了130万日圆的价,这些情况都一一相符。

        不知不觉中,山藤节子两眼涌满泪水,膝盖微微地颤抖起来。

        “我赶紧把常来的修理工叫来,让他们修理。费用由管理费里出。”小山内终于安慰地说了一句。

        05

        “山藤节子?这是谁呀?”多摩总业公司经理仓石了平正准备出去,被一名年轻职员喊住,不高兴地反问道。

        职艮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紧挨着的屏风。它靠公司一楼墙边,临时圈起来用作接待室。

        “就是那位买了京滨公寓507窒的妇女。”

        “是吗……怎么,有什么情况?”

        “听说墙上漏了水。”那职员不了解内情,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到底还是……”过了一会儿,仓石自己嘀咕了一句。

        过去住在那里的一位公司领导人,看到多摩总业公司登在报上的广告,迷上了日吉的住宅,表示可以同意不打价,花3200万圆买下来。佢条件是,要公司买下他现在居住的一套公寓。

        多摩总业公司曾经经手过同一公寓楼内,其它房间的交易,完全清楚漏水的问题,和其后赔偿的经过。最后,公司以1400万日圆买下了这套单元,尽量修理了一番,又以1660万日圆的价格登报推销。卖给山藤她们的价钱是1530万日圆。就这套房子来说,几乎没赚几个钱。

        不过,他本来曾想,最好新买主是家公司,或者是个买了之后,准备出租的人,但又怎么能顾得上选择对像呢?

        “中田曾经说过,是个老姑娘和她妈。”仓石至今还记得,听到这话时,他心里曾经微感内疚。

        “那她说什么呢?”

        “听说管理员已经叫常去的修理工,临时修理了一下。但她提出,要多摩总业公司说明白,为什么要把有这么严重问题的公寓卖给她。打的什么主意?”

        “什么打的什么主意不主意的。”面对年轻的职员,仓石不禁态度严肃起来,“签合同之前,让她者过房屋说明书。我们又没有必要,把过去漏水的情况都写上。就让负责具体事务的中田去谈不就完了吗?”

        “中田先生得了肝炎,休息了!……”

        “噢,对了。”

        “我也跟山藤先生说了。说是办理这事的人病了,正在休息,别人不了解详细情况。但她不听,要求见经理。她说,出售了问题这么严重的公寓,经理不会不知道的。”

        职员嘴里连说了几次“有问题的公寓”。仓石越听越烦躁。自从高津原的施工问题搁浅以来,他经常处在一种精神烦躁的状态。

        “开什么玩笑!……我哪能一一见这些人。”仓石的口气终于严厉起来。不过,接着他又考虑了一下,故意提高了声音,好让坐在屏风后面的山藤节子也能听到,“这个问题,你好好解释一下。漏水的情况,我们公司根本不了解。当时对墙壁进行了装修,但是和这事无关。”

        接着,他压低了声音说:“总之,要坚持说根本不知道。”

        “行!……”职员平静地点了点头,转身就朝着屏风后面走去。

        “喂,等一下。”仓石又叫住了他,悄悄说道,“对了,可以给她30万或50万,算作慰问。你要暗示给她。”

        仓石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穿过桌子间的空当,拖着魁梧的身躯走向大门口。已经是5月份了,天气好的时候,热乎乎的,似乎是夏天。

        买下高津原那1.2公顷地皮,是去年12月中旬的事。1月中句,提交了事前审查申请书。本来,如果顺利的话,早该通过了。现在已经提出正式申请,实际开始准备施工了。

        仓石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这方面的事情。实际上,随着淮迟开工,销售也要延期,而他却必须承担每个月,近600万日圆的利息和地皮税。如果这种情况长期拖延下去,万一要是不予批准,那么投资7亿日圆买下来的地皮,就悬在半空中,说不定会导致公司破产。而且,仓石也了解,有些中小企此就是因为买了地皮而施工却迟迟得不到批准,结果遭到破产的。

        当他走出大门时,公司的中型轿车,已经在门前等着。堀田坐在司机座位上,脸上带着焦灼的神情望着这边。现在他们要去大森看房产。和他们做生意的一家银行的分行经理,因为要接走年事已高的父母,打算卖掉住宅,希望仓石亲自去看一看。

        “春日野山坡住宅那件事解决了吗?”汽车开动以后,仓石想了起来,问道。他指的是已经卖出的住宅,有一部分挡土墙和车库坍塌的事情。

        “是啊!……我曾经顺路去看了看情况,好像还没开始修复。住在那儿的佐田先生,光还贷款就已经够戗,大概是没有钱垫付了吧!……”

        “真没办法!……就是因为他非要挖个车库,所以才出了问题。”

        “隔壁的仁科先生也真可怜。休假之前,仁科先生打来电话,问赔偿问题如何解决。我已经明确回绝,说明那完全是属于佐田先生的责任。”

        “是啊……”

        关于这个问题,原来佐田在修车库之前,向市里施工指导处提出过申请。指导处在事故发生以后,曾经到现场检验,已经做出裁决,认为泥土塌坍,并不是原来挡土墙有问题,原因在于车库施工时偷工减料。这就问题不大了。

        汽车穿过站前,在离市政府不远处的红灯前停下时,本来已经半天不说话的堀田,又微微向后边的座席转过了脸。

        “说到这事,我倒听说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什么……”仓石好奇地转过脸。

        “就是户波枓长住的那套住宅,在宫前平的那一套……”

        “嗯,我也去看过一次。”

        “好像那套住宅,确实不是户波先生买的房子。”

        “真的吗?我想虽然地认为他是扯谎,跟别人说是租的。”

        “好像真是租的。”

        大约九年以前,当时还在其它科工作的户波荣造,通过多摩总业公司,着手买了一块地皮,结果因为公司的缘故,未能做成交易。后来听说,他在第二年,就搬进了下一个车站附近的高级住宅区。

        当仓石到城市开发科,和户波荣造谈到这件事情吋,他只是连声说,那是自己租的房子。然而,仓石一直认为:这不过是他为了防止外部产生误解,而故意找的借口,实际上,那一定是他自己买的房子……

        “而且,我说有意思,是因为听说那住宅的房主,是他的丧兄畠广辅。”

        “你说什么?……那是畠广辅的房子?”仑石低声喊了出来。

        他眼前又浮现出畠广辅的神情:畠曾经笑着冷静地说:自己不需要买住宅,为了买房子而拼命劳累的人们,显得多么滑稽可笑。

        “那就是说,畠广辅现在正在偿还贷款了。他也是个职员,不贷款,恐怕买不起那种住宅吧?……”

        “可能。这样。他把房子租铪户波荣造,然后再用房租偿还贷款……”

        “噢!……”仓石还是无法完全消除自己的惊讶。

        畠就住在施工工地脚下的,一间狭窄的私房里。他曾经一本正经地说:像我们这种住在简陋公寓里的人,没有丝毫个人利益而言。如果开始施工,这里环境嘈杂,可以痛痛快快地搬走了事。他还声称:大部分的日本人,都是“住宅病患者”。

        “可你听谁说的?”

        “住在同一公寓一楼的一位妇女。”为了能够尽量有利于公司,和反对施工的自治会,得以顺利地进行谈判,必须知己知彼,了解敌情,因此,他让堀田去了解自治会干部们的个人情况。

        “那女人非常爱说话,我可是知道了不少事情,前不久,有一天畠怒气冲天地跑了回来。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是和自治会长发生了一点冲突。自治会长抱怨畠的态度太软弱,还批评他说,没有买房子的人,不了解人们拼命保护环境的迫切心情。于是,畠迟迟疑疑地说走了嘴,说是自已也买了一所住宅。接着,就说了实话,谈起了他在官前平车站附近买的房子。”

        “是畠在故意隐瞒吗?”

        “可能有点不好意思吧!……可不是吗?自己费了老大劲买的房子,结果自己不住,却租给了别人。一可是仔细想来,这办法可真聪明。”堀田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不是在广告公司工作吗?……由于工作的关系,交际又多,而且开销也大。他又有汽车,还爱喝酒。从性格上来说,也过不了苦日子。可他同样想买住宅。于是,他趁年轻买了住宅,把它租给别人,用房租偿还贷款。只要自己年轻时凑合着,住在简单的公寓里过日子,等到了退休年龄,贷敫也还完了,房子也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老了以后的生活,就有保证了。”

        “有道理!……”仓石再一次深深体会到:对于住房,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和高招儿啊。

        “可这么一来,我就更看透了畠的心思。他根本就没真心打算保护环境,不过是打算尽量多地,榨取一点油水罢了。”

        “不光他。其实就连那些会长们,不管嘴上说得多么漂亮,心里恐怕也还是想着在适当的时机妥协。”

        “可能真是这样吧。”

        房地产公司要向居民代表交出一笔钱,名义是捐款修建集会场所和游乐园。然而,交了钱之后,到底是否修建,双方也都含含糊糊。仓石脑子里又浮现出这种前例。

        那就是说,这笔钱的数额和妥协的时机,要看双方打拳运气的功夫来确定。这一部分费用,当然只有转嫁到地皮价格上了。

        “自治会总还好说,花点钱就会有个结果。问题是户波荣造那里呀。”

        仓石紧紧地抿着双唇,侧脸看着左边车窗。可是汽车早就已经开过了市政府,这会儿正行驶在多摩河沿岸的公路上,朝着神奈川一号高速公路奔驰。左侧,比较大的工厂连绵不断。再往那边。该是河滩上的绿树,可在公路上却看不见。

        右侧房屋的尽头,京滨公寓那深褐色的七层楼建筑,从眼前匆匆掠过。但是,它很快就在仓石的脑子里淡漠了。

        城市开发科长户波荣造,依然像开始一样,坚持要在施工地南侧公路边,再新铺一条九米宽的道路。他举出的理由是现有公路下面,埋设着自来水管。如果压坏了,那将难以收拾。因此,必须谨慎从事。

        但是,南侧恰好处于葫芦形地皮最长的一边。如果这里全部用来修建道路,那么,不仅地基面积会减少,而且要开销一大笔费用,以至于可能蚀本。就算可以提高销售价格,然而购买力总有限度,而且,又要受到国土法的制约,不能无限制地迁意提髙价格。

        可是,如果户波荣早确实是九年前投买成地皮,因为某件坑因,不得不放弃买房而租了房子,那恐怕就将要考虑到,他对多摩总业公司,至今还怨气冲天,耿耿于怀。

        “总是有人念念不忘旧恨呀!……”仓石把双臂交抱在胸前,厌烦地自语着。只要他一想起户波荣造,那张光滑的黄脸,心里就感到厌恶。对方对仓石的态度,也肯定在很大程度上,掺杂着个人恩怨。然而,仓石总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

        “总得想个办法。”在仓石凝视着天空的眼神里,逐渐放出了炽热而锐利的光芒。

        06

        又过了约莫十来天。5月22日晚上七点半。仍然是在多摩河沿岸的这条公路上,飞驰着一辆摩托车,这是一辆俗称“轻骑车”的50亳升的小型摩托车,零件早已锈蚀,许多地方凹陷进去,已经相当陈旧。

        握着车把的是一个瘦瘦的青年。他穿着深灰色的工作服,外面罩了一件塑料雨衣。后面的衣架上,捆着一个带有把手的小型皮包,以及一只暖水瓶。上面也盖着塑料布,然而由于狂风吹刮,这些东西几乎都翻了起来。

        公路上挤满了下班回家的小汽车。再加上大雨瓢泼,路上就更是拥挤不堪了。这时,夜幕已经降临。倾盆大雨像是构成了一块幕布,遮住了天空。车灯射出的光芒,只能照射出视野中的一片烟雨。

        弪骑摩托车穿过长列汽车的间隙,轻快地向前驶去。如果是晴天,憋在汽车里的人,一定会羡慕摩托车的轻快敏捷。可是在倾盆大雨中,骑在摩托车上的人,早已成了落入热水中的大公鸡。雨点无情地打在白色的安全帽上,浇到脸上,从脖颈处一直流进了工作服里。

        骑在车上的青年人,飞快而危险地不断超过小轿车,紧绷着瘦削的面庞,咬紧双唇,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早已全身湿透,遮隐在安全帽里面的脸上,布满大粒雨水珠,从两鬓顺着耳朵流下去,接着又被雨水冲走。

        当驶到停在离信号很远地方的、一长列汽车尾部时,他也突然降低了速度。突然,前轮向右一歪,摩托车从汽车中间穿过去,横越公路,驶上了一条向右拐去的小路。

        路上更加黑暗,汽车也突然变得少了,看不到一个步行者的身影。雨水在沥青路面上,像小河一样纵横流淌着。

        轻骑以缓慢的速度向前行驶着,穿过了八幡宫牌坊和幼儿园之间的空地。左边有一个小院,停着儿辆汽车,尽头耸立着一座七层搂的公寓楼。它的高度在这周围有些显眼,暗褐色的砖墙上,可以看到白色的字:京滨公寓。他稍微提髙了车速,沿着喜马拉雅杉树形成的矮墙向左拐弯,驶到了公寓楼旁。

        半地下的停车场开着门。里面一片黑暗。当摩托车的灯光照射进来时,可以看清楚停车场里面,稀稀落落地停着儿辆汽车。

        他把摩托车停在眼前空着的地方,下了车。以前他也曾有两、三次,到这座公寓楼里借厕所用,因此,比较熟悉这里的旁门。沿着停车场外墙和喜马拉雅杉树形成的树篱之间,仅有半米宽的小路走过去,就可以走到大厅侧面的小便门。从那里进去,可以不必担心管理员盘问,就能够达到目的。

        他痛苦地咧着嘴巴,打算赶怏跑过这条小路。就在这时,他险些与从那条小路上,跑过来的人撞在一起,当时吃了一惊,差点喊起来:他俩恰好碰了个面对面。

        接着,一瞬间,公路上驶过的汽车的灯光,照亮了对方的面孔。一张苍白的面孔,露出惊愕的神情,注视着他。这里不是正门,本不应当有人走出来。他是这样想的。同样,对方大概也是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人从这儿走过来。

        对面这个人迅速地靠近树丛,好像是点了点头,从他身旁跑了过去。这时,他感到有一股臭味,刺激着自己的鼻腔。

        过了10多分钟,他仍然按着原路走了回来。公寓楼外墙和一人多髙的树篱笆之间的间隙,在公寓楼正面大约有80公分宽,地面铺着水泥,一片黑暗,再加上地上到处都是水,特别容易滑倒。

        他留神脚下,慢慢地往回走着。脸上痛苦的神情,还没有完全消失,皱着眉,咧着嘴。他感到腹痛难忍,想要呕吐。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袭来一阵发作般的巨痛。而且,他还要赶路。由于这种情况,尽管他留神脚下,却没有发现,就在水泥路边和树根之间的阴暗处,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躺在那里。

        转过墙角,走到停车场一侧,路突然变得狭窄了。他侧着身子走过去。刚才差点撞个满怀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又跨上了轻骑摩托车。发动引擎之前,他看了看手表。7点44分。他狠了狠心,咬紧双唇打着了火。回到车辆拥挤的公路上,他晃晃悠悠地向东方急驶而去。

        一直往东走,就到了多摩河入海处的人造地。它的顶端,有一个车辆轮渡码头。开往木更津的最后一班渡船,是8点启航的。他想赶这班船。他要去的地方,在轮渡到达对岸之后,还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到达。

        轻骑摩托车的引擎声远去之后,树丛阴影里的人,依然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背头前面的头发已经稀疏,面庞扁平而显得和蔼。

        户波荣作的脸,被清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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